李大婶思量片刻,正色说道:“都先生,这次小女子是有一事相求。”
还在盯着妞妞啃鸡脖子的都九江微微一愣,转过头来说道:“请讲。”
李大婶眼神复杂望了眼妞妞,咬了咬嘴唇,道:“小女子其实不姓李。”
都九江轻抚白须,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出身润州纳兰家。”
润州纳兰是南雨王朝的名门士族,在几十年前,纳兰家的兄弟两人,一位在户部任侍郎,一位在吏部任侍郎,有着一门双侍郎的美誉,可谓是名满南雨。
虽然后继子孙没有像他们叔父辈坐到那么高的位置,但也是不少在三省六部任职,皆为勋贵。
十来年前,有些书生意气的纳兰家主,在朝堂上惹了不该惹的人物,被扣了个通敌的大帽子,灭了九族。在江南士子中名声颇大的纳兰家一夜之间除名,震惊朝野。
听到出身被都九江一语道破玄机,李大婶猛地站起身来,神情慌张,颤声说道:“都先生怎知小女子出身润州纳兰?”
都九江指节轻叩膝盖,缓缓说道:“虽然你天资聪慧,蜀地俚语说得八九不离十,可乡音难改,有些字眼上还是带有江南郡的口音。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年轻时地方走的多,尤其是对那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记忆尤深。”
李大婶插口急道:“江南豪阀林立,光凭口音,也不能说明我出自纳兰家啊。”
都九江解释道:“你来娄家村的时间,和纳兰家被灭门的时间,恰恰相符。当然,这两点还不足以说明你的出身。但是你前几年做的那次‘芙蓉媚娘’,还是暴露了你的出身,三条相加,就足以证明了你姓纳兰了。”
李大婶疑惑说道:“那‘芙蓉媚娘’几乎整个江南郡的女子都会做,难道我做的和她们做的不同?”
都九江摇摇头,说道:“年轻时老夫嘴馋,经常天南海北找寻珍馐美味。这芙蓉媚娘是糕点中的翘楚,我也吃过不少次。大户人家和普通人家做出来的,当然略有不同,普通人家做出来的没那么精致,不会黄中带绿增加色泽,而且不懂得放些蜂蜜增加口感,更不会只用鹅蛋不用鸡蛋,若非那几户顶级门阀,是不会对一个糕点有这么繁琐讲究。再加上纳兰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你这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听完这一席话,李大婶尽是钦佩神色,深深一福,“小女子正是纳兰家二女,纳兰英弱。”
都九江将她虚扶起来,沉声道:“在这深山中,不会有人前来寻仇。我和鄂老头若是歹人,也早就下手了,所以有些话你不用瞒着我们,不妨直说。”
李大婶神情尴尬,低头慌乱说道:“其实小女子知道两位先生不是歹人,但还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两位先生大人不计小女子隐瞒身世。”
鄂禅双手插袖,不在乎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有啥的。”
李大婶凄凉道:“小女子家道中落,可也没有忘记父母养育之恩,大仇已经不奢望能报,就希望给纳兰家有个传承。和秀才成亲时我也对他提及过,要生个男孩姓纳兰,好为我家留个香火。可是我偏偏不争气,只有妞妞一个女孩。前几****和她爹商量好了,他们家人丁兴旺,不缺他这一脉,于是我就想让妞妞随我姓,这次来,是想请都先生给妞妞起个名字,好让纳兰家子孙不能断绝。”
这世间子女都是以父亲姓氏为主,除非家境不好入赘到女方家的,子女才会姓母亲姓氏。这样做对男方来说实在是羞辱至极,娄秀才对妻子也是情深意切,否则万万不会应承下这样的事来。
都九江长叹一声,似乎勾起了不少往事,点头道:“纳兰家族已经传承数百年,这样做也可以谅解。娄秀才是位山中粗人,你这纳兰家二小姐嫁给他当牛做马,也有些委屈了。”
李大婶花容娇羞,似是自言自语道:“他对我好,就足够了,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都九江点点头,负手走了几步,平淡说道:“前朝有位诗词女大家,曾作过‘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名句,这两句字好,其意更佳,和妞妞的脾性也较为贴切,不如就叫纳兰暖玉,如何?”
李大婶满脸喜色,将妞妞唤来,母女俩盈盈一拜:“多谢都先生赐名。”
妞妞望着二蛋,张着油光遍布的小嘴问道:“那相公哥叫啥呢?”
二蛋在床上躺了半天,对刚才所说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对于这些陈年旧事他也不往心里去,不就是个名字嘛,叫啥不是叫?还能少了几斤肉咋着。
他扶着腰下床,蹒跚走到都九江跟前,笑眯眯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都师傅,俺叫啥呢?”
都九江神情一顿。
老人枯槁的脸上瞬间布满肃容。
弯曲的脊背渐渐挺的笔直。
一字一顿,沉声道:
你爹希望你的出世,能让天下也不会燃起滚滚狼烟。
所以给你起名叫花无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