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下旬的一个晚上,母亲忽然让陈浩去找姐姐,并且坚决的要他只带她一个人来。
虽然姐姐家距离母亲的老房子还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可是陈浩踌躇着不忍心把母亲一个留在家里。张兰笑了:&ldo;去吧,娘有重要的事对你们说,怎么会轻易就死了?&rdo;
他犹豫了一下,见母亲精神很好,就一路小跑的到了姐姐那里。
陈浩急匆匆的样子让姐姐吓了一跳,他连忙告诉姐姐只是母亲想见她,自己匆忙跑来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
姐弟俩匆忙回到了家里的时候,母亲还是陈浩走时候的样子,但是她的手里却多了一个发黄的信封。姐姐见了那个信封吓了一跳,她刚要说什么,却被母亲止住了。
&ldo;浩子,你过来。&rdo;今天她的精神特别好,好得让陈浩的心直往下沉:该不是回光返照吧?他忐忑不安的来到床前:&ldo;娘,怎么了?&rdo;
&ldo;娘要走了,思来想去,有件事还是放不下,所以把你们姐儿俩叫到一起交代一下。&rdo;
&ldo;娘,有事明天说,我要回家照顾铁蛋……&rdo;姐姐连忙插嘴。
母亲摆了摆手:&ldo;春妮,别拦我了,这事要不告诉你弟弟,我死了也闭不上眼。&rdo;
陈浩吓了一跳,他一点也不明白母亲的话。
&ldo;浩子,娘从来没告诉过妮,你不是娘亲生的。&rdo;母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丝毫不像开玩笑。陈浩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看着她手里的那个信封,他蓦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终于明白了多年以来母亲为什么拼命的回护自己,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提着菜刀要和二嘎子一家拼命,可怜的母亲是要给自己营造一个和其他孩子一样的成长环境,她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她是认真的,并且她成功了。
自己能在村里称王称霸也并不是因为大家害怕自己,而是害怕站在自己身后这个不要命的女人。
从小到大,母亲几乎没有动手打过他,每每骂过几句,又总是歉疚的赶快给买点好吃的来补偿,反而生性乖巧的姐姐倒经常挨她的打。那时候姐姐总埋怨娘偏向弟弟,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多想一想为什么。
七岁那年,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到邻居家串门,看到陈浩时忽然对邻居说:&ldo;你看,张姐拣来的孩子都这么大了。&rdo;
当时邻居如临大敌一般的连忙把话岔开了。
很久以后他忽然想起那句话,就跑去问母亲:我是不是您拣来的,张兰当时笑出了眼泪,似乎儿子问她的是世界上最荒唐的事情。等她笑完了,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ldo;你是娘从粪坑里拣来的,自己再跳回粪坑吧。&rdo;
女人是天生的演员,尤其是当她竭尽全力回护家庭和孩子的时候。张兰的表现打消了陈浩的一切疑虑,在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母亲生的,一直到此刻她重新提起这事,他才如梦初醒。
陈浩有些失魂落魄的笑了:&ldo;娘,您胡涂了,我怎么会不是您亲生的?&rdo;
张兰看着儿子,但是目光却似乎穿透了他,射向无穷远的地方。
&ldo;那时候,唐山到处都在武斗,煤矿也搞得乌烟瘴气。68年11月,因为工作任务大半没完成,工人只好加班加点的干,可是没人关心安全的事情。和你爸爸一起上班的,灵醒一点的泡病号,或者即使下井了也到安全的工作面干活,可怜你爸爸是个实心眼,领导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干。有一天下午,他下了井就再也没上来。那时候你姐才10岁,我把她放在邻居家,自己去煤矿看你爸爸……&rdo;
母亲啜泣起来,姐姐连忙把毛巾递了过来:&ldo;娘,您歇歇吧,以后有的是时间讲这些。&rdo;
张兰摆了摆手:&ldo;让我说完吧。&rdo;她把手放到了陈浩的手上。
癌细胞侵蚀着她身上的每一个器官,看上去她的手似乎是透明的。陈浩忍着内心巨大的痛楚握住了母亲的手:&ldo;娘,我只知道是您把我生出来,把我养了这么大,不说这些了,您休息一会,好不好?&rdo;
母亲没有理会他的请求。
&ldo;把你爸爸送走以后,我自己走路去你二姨家。天晚了,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当时社会很乱,很少有人敢在天黑以后随便出门。&rdo;
母亲示意陈浩扶她坐起来,姐姐端过水喂了她一口,她喘息了一会,接着说道:&ldo;走到光明电影院附近,我好像听到有小孩在哭,只听到一声,我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当时没费事就找到了你,看样子你才出生不过两三天。&rdo;
陈浩听得心惊胆战,连大气也不敢喘:天知道如果母亲没有找到我,会发生什么事?在北方寒冷的冬天,一个初生的婴儿是挺不了多久的。
&ldo;你的身上包了很厚的被子,里面还有这封信。&rdo;母亲把信递给了陈浩。
信封是空白的,左上角印了两行蓝色的林彪手迹:&ldo;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rdo;字的上方是一轮光芒四射的红日。
陈浩拿着信,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当地人常说,一个家庭中,长辈去世后的很短时间内如果有孩子出生的话,这个孩子的一定会很幸福,因为故去的人会把来不及带走的福分留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