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凌对卿尘道:“先去接旨吧,我们一起去倒被人看在眼里,有什么事及时知会一声。”卿尘答应了说道:“能有什么,想必也就是鸾飞的事,最多把我这个姐姐也斥责一番罢了。”夜天凌和十一对视一眼,都略带着些许的担心,卿尘笑了笑,先告退离开。待步入延熙宫,不想见夜天湛竟然在这儿,正和笑意俊雅的同孙仕安说话。夜天湛因那日殷采倩出言不逊,今日得空便来延熙宫看卿尘,遇上前来宣圣旨的孙仕安,问了几句,孙仕安只毕恭毕敬的答话,终究探不出天帝下了什么旨意。正此时卿尘回来,孙仕安道:“圣上有旨意,请郡主接旨吧。”卿尘看了看夜天湛,见他微微摇头,便知他也不明就里,跪下接旨。孙仕安面南站了,展开龙黄锦帛,先念了一段场面话,重点在后面几句:“今有凤氏之女卿尘,受封清平郡主,天姿聪敏,通慧灵淑,举止温婉,行事有度,知书达理,德才兼备,深得朕心……”随着这一连串的赏赞之言,卿尘心底越来越不安,终于被接下来的话震惊:“着其暂代修仪一职,随侍致远殿……”后面的话卿尘几乎什么也没听到,挺直脊背跪在那里,双手在青石地上慢慢握紧,强压着心中波澜。直到孙仕安一声:“钦此!”她垂首接过圣旨,缓缓道:“凤卿尘领旨谢恩。”孙仕安收起了宣旨时的严肃,笑道:“恭喜郡主。”“多谢。”卿尘淡淡说道,将嘴角扬起给他人,却一直低垂着双眸,生怕泄漏了心底波涛汹涌的情绪。任她如何天姿聪敏、通慧灵淑,也没猜到天帝来的竟是这样一道圣旨,鸾飞刚刚获罪被囚,尚在昏迷之中,太子关禁松雨台未得处置,凤家几天前方被废了一个修仪,满朝皆猜测凤家是否就此失了帝心,此时天帝竟又立了凤家另一个女儿跟随左右,怕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孙仕安那安稳的声音继续道:“圣上的意思是,郡主今日就请过致远殿去,明日便随驾上朝,房间用度已差人去办了。”卿尘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孙仕安带了同来宣旨的两名内侍离开,延熙宫偌大的正殿只剩了卿尘和夜天湛两人,卿尘掌心的冷汗已将那沉重的圣旨浸透,她甚至可以感觉锦帛上的浓墨丝丝化开,在丝绸的纹路里生了根。缓缓靠在朱红高耸的楹柱上,她啼笑皆非,翻手为云,覆手是雨,这便是九五之尊。去职罚俸作为惩戒,接着恩典加身以示隆宠依旧,信任有加,为君之道在天帝手中得心自如,任谁能翻出这个掌心?自从踏入了凤家的大门,卿尘此时才彻头彻尾的明白,她和凤家,怕是永远也分不开了。夜天湛在听到圣旨的那一瞬间,温润的眼中先后掠过千百种情绪,眉间明显的紧起一道皱纹。他看出卿尘神色不对,柔声道:“卿尘,父皇如此恩典,你这是怎么了?”恩典……卿尘抬眸望向夜天湛,他那道复杂的目光在她注视中一晃而过,只余下淡淡的微笑。卿尘亦悄无声息的蹙了蹙眉心,鸾飞事出之后,修仪一职炙手可热,殷家和卫家都志在必得的。原以为凤家把持宫府两大机要之职若许年来终于栽了个大跟头,孰不知圣心不移,反有日盛之势。虽看不见凤衍如何行事,卿尘对其手段已深有体会,于君心他是得了其中三昧真谛,无声息处高明到了极致!卿尘对夜天湛勉强笑了笑:“确实是给凤家的恩典,只是入了致远殿便不像在延熙宫这么自在了,于我来说似乎算不上十分的恩典。”夜天湛云淡风轻的眸子倒映着卿尘那丝笑容,说道:“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卿尘笑容虽微敛,却依旧维持着丹唇柔美的弧度:“我不喜欢哭丧着脸。”夜天湛在殿中缓缓踱了几步:“这道旨意,你不愿?”卿尘往至春阁那边看了眼,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身为修仪岂止是不自在,便是连终身大事也只能由皇上做主,鸾飞还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这个修仪岂是好当的?”夜天湛停在她身前,想了想道:“这旨意中尚有可以斟酌之处。”卿尘问道:“怎么说?”夜天湛对她淡淡笑道:“旨意上面说的是暂代修仪,既是暂代,一切规矩皆可量情而定,这时若有变动,比如说赐婚,都未必要按循例办。”“赐婚?”卿尘心中微怔,夜天湛轻轻看着她:“不错,我方才想过了,或许也唯有请旨赐婚方可还你自由。”卿尘惊悚,急忙说道:“此时请这种旨意岂不是自找麻烦?”夜天湛道:“我又没说即刻便办,你怕什么?”一双俊眸如水,悠然看着卿尘微笑。卿尘道:“我不是怕,我……”“不怕便好。”夜天湛截住了她后面的话:“既然今日便要去致远殿,想必还有不少事情得安排交待,你快去吧,别耽搁了。”他往外走去,又站住回身道:“采倩自小便被舅父宠的无法无天,我也纵容她惯了,所以有时候脾气刁蛮,你若再见着她,便多包涵些。还有……这道旨意一下,太子妃、卫家二小姐卫嫣那里恐怕都不会有太多好脸色,若躲不开,就当一笑吧。”“能躲自然便躲了。”卿尘心不在焉的答了句,眼看着夜天湛出了延熙宫,她一人站在殿前,寒风吹得衣袍飞摇。方才心里巨浪般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风息云退,她低头将那黄帛圣旨展开,一字一句再研读了一遍,唇边眼底勾出自嘲的笑。镇定的功夫还是不够啊,先前她尚问夜天凌可有想过会失去什么,现在也要问问自己了,游戏越大,筹码便越大,既然选择了入局,便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有得必有失,得失之间的交替,知道是一回事儿,真正发生了,在那种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里依然会有挣扎和抗拒。这便是人心的矛盾。手中的旨意,应该说为那条路打开了光明的入口,既然已经踏上此路,便没有瞻前顾后的理由了。夜天湛刚才的话语在心中化成极深的叹息和担忧,卿尘慢慢将手中圣旨收好,再抬头时,太极殿巍峨处落日余晖的云光,缓缓映入了她一抹淡定的微笑。四海苍天帝业长冬日天短,暮阳早早的沉入西山,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夜色下收敛了白日的恢弘气派,沉沉暗暗殿影起伏。九瓣镏金的莲花烛台上燃了数支明亮的烛火,卿尘坐在铜镜前任侍女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挽起,镜中映着张清素面容,光华淡淡。身后两名侍女小心的将宽阔的丝帛锦带替她系好,笑道:“郡主穿了这身衣服,叫人移不开眼睛。”长襟广袖的明紫色宫装,剪裁得体收腰曳地,暗金花纹盘旋其上,流畅缥缈,将镜中人冰肌玉颜映的高华明艳,与平日在延熙宫的闲散迥然不同。卿尘不太习惯的动了动,长发沉沉的向后坠去,叫人随时随刻都仰起脖颈。她转身道:“不舒服。”两名侍女笑答道:“是美的叫人嫉妒。”卿尘看她们俩不知愁事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突然一时兴起,随手拿起一旁的描笔,沾了朱砂在额前勾勒几笔,眉心画了一朵玲珑细巧的兰花,依稀几分妖娆秀美,冲淡了一点儿那端庄的叫人气闷的衣容。看着镜中一笑,她随着那高耸严谨的衣领挺起身子:“走吧。”转身随早已候在外面的内侍往天帝看折子的西宣室而去。致远殿因是天帝日常起居之处,内侍宫娥都比其他地方肃严些,人人谨慎有度,使得这偌大的宫殿十分安静沉肃。西宣室中燃着温暖的火盆,内侍引卿尘入内,孙仕安见了她,低声说道:“皇上或许即刻便会问些朝事,郡主心中当有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