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一家人吃了饭,孟佳琪回到桌上没坐上多久,她奶奶先下了桌,她妈吃得也差不多。奶奶在房里喊媳妇帮忙折腾电视,金晓将碗底的米饭都扒拉了,正好也要回卧室看电视。之前她和父亲两个人待在卧室,现在她和父亲坐在堂屋的饭桌上,孟佳琪埋头吃饭,不说话了。
孟佳琪自觉认领了饭后洗碗的活,在饭桌上坐到了最后,她收拾碗筷的时候,她爸说让你妈来,孟佳琪就认真地告诉她爸:“中午我做饭妈妈洗碗,现在妈妈做饭我洗碗,我们是有分工的。”
父亲话里话外喜欢挖苦母亲,日积月累的毛病,不好改。孟佳琪就从小处做起,试着一点点纠正她爸的观念。她不好态度太过强硬,那样她爸急着维护自己大家长的威严,就听不进她的话了。
孟佳琪蹲在井边刷碗,她很小就帮着家里干活,成绩又好,村里来来往往的大人经过她身边,真心假意都喜欢夸一夸她。孟佳琪小时候不喜欢被人这么不走心地夸,也只有大人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时不时逗一逗孩子,还觉得自己挺风趣的。孟佳琪现在不那么害羞,谁夸她就嘿嘿笑着,不说话。
“佳佳啊,在洗碗呢,你爸爸呢?”轮到她大伯孟利乔走到她身边来夸她,孟佳琪不好忽略了,摘掉胶皮手套,站得笔笔直。
她说:“大伯,我爸妈在家呢。”孟利乔在北方有生意,过年到现在还没回店里,孟佳琪不清楚原因,直觉告诉她大伯这一趟与爸爸要谈的是要紧事。她站在原地看着孟利乔进到她家门,再回去洗碗有点不能专心了。
孟佳琪手上动作快了些,洗碗过水,比平时要紧迫。孟佳琪捧着干净的碗筷回家,大伯和爸爸搬了长椅坐在家门口抽烟。孟佳琪将两张长椅搭在一块儿当成课桌,坐在小矮凳上背课文,她小小的个头待在堂屋里没什么存在感,耳边既有卧室的电视声,又有大伯和爸爸谈话的声音,她就拿课本打掩护,根本没打算学习。
第一根烟的工夫,大伯和爸爸聊的是彼此的近况,聊着聊着又说起近来小五金生意的发展。她爸在农村窝着,眼界倒没比大伯矮上太多,大伯说什么,孟佳琪觉得她爸比大伯说得还要在理。这么看,她爸这么些年不是一点没有往外走的心思。第二根烟,爸爸给大伯点了,大伯深深吸了一口,半天没说话,气氛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孟佳琪很明显感觉到大伯正在酝酿什么。
“我要在银川开分店了,你来帮我吗?”
孟佳琪在空白的练习册上写写画画,大伯这一句她已经有了答案。父亲后来做生意,问各家亲戚凑了钱开店的,不在银川,他爸就根本没去银川。按孟佳琪的想法,她是支持她爸到大伯店里历练的。前世她爸初入行,诸事都不大顺利,在大伯店里操练着能少走弯路。当然,父亲的自尊心高,真做了这个决定,在兄弟手下干活免不了有摩擦,要受气的。
她爸果然摇了头,没直说不行,就说:“妈还在呢。”
孟利航年纪最小,哥哥们都觉得父母溺爱小儿子,分家的时候老宅留给孟利航,母亲也都让他一个人照顾。他这么说,孟利乔点点头:“我们几个还是你最孝顺。”
孝顺的帽子在孟利航头上戴正了,戴稳了,他更不能往外走。孟佳琪看得出自己爸左一根烟右一根烟,心情已经很不好。孟佳琪伏在长椅上,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家里没钱的时候,她跟着母亲怪罪过父亲窝在家里,不愿意出门见世面,却没想过她爸一个思想不算死板的人为什么不走。
孟佳琪恹恹地闭目养神,大伯和父亲聊不下去了,就关注她了。
“佳佳这是怎么啦?”孟利乔抱着玩笑的意思随口这一说。孟利航抿了抿嘴,他的态度要严厉得多:“坐要有坐相,你不想学就先去找你妈玩。”
二十四岁了,当着大伯的面被父亲这一批评,孟佳琪觉得丢脸,她更不想动弹了。再不乐意,还得顶着父亲的视线艰难地直起腰坐好,孟佳琪没刻意掩藏情绪,脸上的窘迫很显眼。孟利乔说:“你对孩子太凶了。”说完走过来,站在她面前悉悉索索掏了口袋,“来时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和你爸聊天就忘了。”
孟利乔拿出来的是一只金属腕表,孟佳琪中学时花五十块钱买过一只差不多的。银色的腕表从头到脚都闪闪发亮的,孟佳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五块钱的彩色电子表。小时候收到礼物只觉得开心,她没想过她爸是什么心情,以前因为礼物贵重不肯收,现在又多了个原因。她明白她爸是不甘心的。
“谢谢大伯,我不能收。”孟佳琪摇摇头。
大伯二话不说往她手上一塞,孟佳琪塞不回去,就巴巴交给她爸。她爸坐在旁边一直没出声,接到这只表,他说:“你大伯给的你就拿着吧。”
没想到爸爸会这么说,孟佳琪很是惊愕,她爸给她拆了手上便宜的电子表,戴了这只新表,孟佳琪还跟做梦似的。孟利航将电子表放在长椅边上,衣服一蹭把它蹭掉了落在地上,孟佳琪弯腰捡了起来。
这只蓝色表带的电子表是她爸在小卖部给她买的。孟佳琪喜欢囤东西,东西用不烂从不舍得扔,前世她结婚,行李里也还有这只表。
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孟利乔说:“我去看看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