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赵国可谓波澜丛生,其实从前一年的年末就很不平静,与楚国交界的城池屡遭袭扰,双方各自在荥阳陈兵十数万,彼来我往,十分热闹。到了年初,传闻越发古怪起来,且有鼻子有眼,说是楚王已经决定出兵,利用单父城作为跳板,入主中原,意欲抗衡日益强大的赵国。
这番传言似乎最初是从民间流传出来,到了两边贵族的耳中竟也觉得非是戏言,颇有可听可信之处,只当是一些有见识老百姓从边界情势看出什么端倪。谁料到开过年来,赵国反倒流言飞起,朝中议论纷纷,说是赵王已经许久不上朝,一直躲在野台不愿出来,国家大事朝臣们多见的是张禄。仅一年时间,这个因追随太后而被降职的一代名相又重新起复,被任命为内史,掌管国家租税、钱谷与财政收支。他在赵国多年,对于朝政中的矛盾和积弊洞若观火,处理事情时很能抓住要害,迎刃而解。再加上有韩守和孔平等实权派的暗中帮助,国内各项工作都能够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
随着赵义久不现身,流言甚嚣尘上,有贵族甚至站出来怀疑赵义被软禁或是已经死在野台,现在的局面不过是韩守等人联手封锁消息的结果。于是贵族们又跑到野台外闹腾,不过这一次他们没能讨着便宜,野台大门都没能进得去,庞援骑着马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大门口守着,不让人前进一步,把带头的赵郝气得要命,只得撂话道:大王迟早要见,且不急在一时,每年开春大王和王后要垂范农桑,还有半月多的功夫,届时若再不见人,休怪这些贵族们无情,要使国本归正。
庞援拦得心惊胆战,他是知道赵王不在野台的,听到赵郝撂下话来,脸上装得一本正经,那边人一走他忙不迭地转身跑去找韩守、张禄商量。得知赵义不日即将回国,不由喜上眉梢。
赵国大胜、楚国惨败的消息如同狂风过境,不日便天下尽知了。楚国是战败国,不免有些人心惶惶,都城寿春也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朝中有想要将令尹黄歇拉下水之人,就好像一阵风在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的湖面吹起阵阵涟漪。只是不知为何,公卿贵族的集体发难却没有得偿所愿,楚王丝毫没有要怪罪黄歇的意思,反而对他更加信任,这几日都是彻夜与之对谈,还允许他住在宫中,足可见这次的事件没有让令尹歇的地位受到任何影响。魏国重新考评了楚赵两国的实力,心中对赵国既忌惮又害怕,魏王赶紧让王后给身在赵国的女儿去了封信,信里对女儿的挂念还比不上询问赵国形势的多。
王后莹本身收到这封信也很尴尬,因为她虽然是魏国的公主,但更是赵国的王后,这会儿父母来信,急切询问赵国的一些内情,不要说她不知道,即便知道又如何能轻易说给别国?本来赵义就不喜她,万一来往的书信有所泄露,赵义岂非要恨透她了?
赵王后陷入两难,赵国的贵族们已是惊涛,原来赵王确实不在野台,而是带军亲征去了,还轻轻松松剿灭三十万楚军,将之前对他军事才能的质疑轻易击碎。听说他不日即将回都城,公卿大臣们立刻换了副嘴脸,纷纷消停下来,张禄、韩守等人顿觉压力小了一半。
四国中独燕国最淡定,一丝紧张也无,反而派出使者表示祝贺。赵义回到邯郸,去年丢失的河南诸地已经收回,他在朝中接受了群臣的参拜,去年对于战争失利后种种对他不利的指责也烟消云散,赵义心中踌躇满志,不过他知道,一统天下之事还需仔细谋划,急切不得。
下朝后,他回到寝殿,苟安早已候在这里,一众宫人跪迎主人回宫,场面十分的隆重。其实不光是他的宫殿,后宫里的女人也早翘首以盼,她们都有大半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夫君一面了。
王后最先到,领着后宫妃嫔拜见了赵义。赵义此时正挂心赵相如安危,派了那么多人一是为了救她,二是为了防止她一不做二不休地跑掉,算算日子她也快要回到邯郸,小心肝正百爪儿挠似的,见到这些妃子一个赛一个的争奇斗艳,眼神一个赛一个的哀怨缠绵,少不得想起赵相如,每次只要冷冷看上一眼,便能教他欲火焚身。
瞧男人贱的。
赵义尚不知自己的劣根性,无视这些饥渴的花花草草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颇有威仪道:“王后留下陪寡人说话,其余人先退下吧。”
众女都是久不见大王,正眼巴巴的望着,希望他刚从战场归来,能够垂青自家,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赵义跟前凑,谁料人家看都没看,直接让他们回去,一时都十分失望。王后惊喜万分,却半点也不敢表露,低着头恭顺地等待赵义说话,心却砰砰直跳,手攒得死紧。
赵义道:“两日后便是春分,要亲事农桑,祭祀上神,你可预备妥当了?”
王后微微有些失望,仍是毕恭毕敬答道:“臣妾已将一切打点完毕,耕种的农具和田地则是内史张禄负责,臣妾知他谨慎,便未多过问。”
“如此甚好,你费心了。”赵义的一句随口夸赞让王后莹有些手足无措,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有些害羞:“大王谬赞,身为王后,这些都是应当的。”
赵义一反常态,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着她羞红的半边耳朵柔声道:“后宫人多,你操持不易,还能有条不紊,可见你是有心的。”见魏莹头埋得都快不见了,又道:“此次我兵出函谷关,能够击退楚国,你父亲也出力不少。”
魏莹纵是再羞涩,此时也不免惊愕抬头,见赵义正情意绵绵看着自己,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甜蜜,却又不得不疑惑道:“我父王?”朝野都知道,这场楚赵大战发生的突然,身在两国交战漩涡不远的魏国根本就是在袖手旁观,甚至还趁两国无暇他顾之时吞占了几座邻近的小城池,虽然不至于直接出兵帮助任何一方那样招致仇恨,但是魏国曾得赵国好处,又有女儿嫁在赵国,是曾经的盟友,楚国也曾在先前与魏国有过盟誓,此时魏国不偏帮的行为看似两不得罪,其实把两边都得罪了,更不要说这些趁机占便宜的小动作,实在是有失大国风度,连魏莹这样的女子都觉得父王未免贪心。
想要在两个大国间生存要么自己成为大国,要么就必须寻找盟友,否则一定会被强敌拆吃入腹,从来没有两边讨好的道理。可是看父王沉湎酒色的样子,连魏莹都不禁叹口气。魏国想要强国,恐怕得等到下一任国君了。
“此次与楚国鏖战,你父王虽与楚国有盟约却并未出手,可见还是十分顾念你的。他不出兵便是帮着寡人了,寡人定不会忘了他的恩惠。”
魏莹听得汗颜,脸上臊得绯红。魏王虽是未偏帮楚国,看似对赵国有益,可如此言而无信,又如何在天下立足?她父王若是真的顾念她就不会撇开赵国和楚国结盟了,素日里觊觎赵国丰饶的土地,时不时做些偷鸡摸狗的举动来,让她在赵义面前抬不起头来。但赵义语气十分诚恳,并不像在讽刺,只是魏莹脸皮虽薄,却不傻,也是接受的礼义仁信的主流教育,还是惊慌道:“大王,父王年事已高,政事多有些力不从心,早已交托给相邦打理,才会如此行事,还请您不要因此见怪于他。”
“王后多虑了,你父王便是寡人的父王,赵魏三百年前本就是一家,又何来见怪之说?年前还特命使节去了趟魏国,奉上了厚礼,你父王他很欢喜,还问了你的近况。”赵义真是从没有过的和颜悦色,魏莹到底从小便在赵宫中待着,虽然聪明,却还无法从赵义的话中听出端倪,只是欢喜于赵义派了使者见了魏王,可见两国关系有修好的迹象,自己也不用在宫中如此尴尬。她却不曾想,赵国为何在那个时节派遣使者,又如何与这次楚国惨败有了关联。
赵义望着她些许雀跃的小脸,眼底露出一丝不屑,嘴角却挂着温和的笑道:“所以说此次大败楚军,你父王也出力不少,这次夺回的河南之地南梁、负黍、阳翟三城正靠近魏国边城,寡人想着你父王寿辰将近,不如送给他当做贺礼,你意下如何?”
“这如何使得?!”饶是小心如魏莹也不免惊呼出声,赵国要从自己夺占的土地中划出一块给魏国,还问她的意思。她已经嫁到赵国,便应该事事为赵国考量才对,虽然她心里也愿意赵义为自己的母国做些事,但从她口中说出来那就不太妥当了。
赵义笑道:“自然使得,他是你的父王,而你是寡人的王后,不过三座城池而已,难道用三座城池换美人一笑还不值得吗?”
魏莹何曾听过这样的甜言蜜语,只觉得口干舌燥,心早已跳出胸膛不是自己的了。她愣愣地看着赵义,直当他是为自己多年的精诚所感,才会有如此转变。见赵义眼神暧昧缠绵,她害羞地低下头,轻声道:“一切全凭大王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