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澄安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可是对方带着帽子,把脸埋在了阴影里,他没有看清楚,既然已经错过了,那么就不必追上去了。隔着一条街,节日的热闹清减了许多,月光皎皎,相携而行,别是一番趣味,如果他们没有路过方宅的话。方宅的门头挂着两盏鲜红的喜字灯笼,红绸飞舞,金纸满地,显然是刚刚办过喜事。两个守门的小厮,正在把手揣进袖子里面取暖,他们的腰带也从黑色变成了红色。“柳夫人怎么还不回来?”“嘘,有了正经夫人,以后不能这么叫了,老太太听见要生气的。”“叫习惯了,一下改不过来嘛。”“咱们都不习惯,柳夫、柳家郎君该怎么办?在一起十来年了,突然明媒正娶了一个。”自从搬到淮安府,不论是生意场上的朋友,还是周围的邻居,每个人都在对方老太太说,方绍开年轻有为,家财万贯,不能没有继承人,抱养的和过继的,终究不是自己的。一个、两个、七八个、十来个,隔三差五地跑来念叨一回,方老太太就心动了。她相看了一位千金小姐,年十八,知书达理,贤德稳重,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与方绍开算是门当户对。方老太太满意了,就隔三差五地念叨方绍开,方绍开跟柳尧卿说,他是为了生意,为了孝道,他是被念叨得烦透了,所以不得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喜服一穿,天地一拜,交杯酒一喝,看着年轻貌美又娇小可人的新婚妻子,方绍开心动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柳儿一向懂事,他必定能与王氏和睦相处。柳尧卿端着亲手做的醒酒汤,却被小厮挡在了院门外:“老爷说了,夫人刚进门,怕生,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柳尧卿:……柳尧卿:“他们圆房了。”小厮听不懂柳尧卿是在自说自话,他垂着眼睛,拱着手,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恭敬。小厮:“老爷只是在陪夫人说话。”柳尧卿点了点头,让小厮等着方绍开忙完,把醒酒汤热了以后再端进去,否则方绍开会直接喝凉的。主人成亲,正门迎客,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宾客在喝酒,方老太太和方宅的管事,还有淮安府常在红白喜事上招呼的管事们,都还在为了这桩婚事忙活。宾客全部走完以后才可以关门,或许要持续到明天早上,柳尧卿难得走了一回正门。“说是去看灯会,这热闹都快散了,怎么还不回来?”“别乱想了,小五不是跟着呢么。”小五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说:“柳夫人回来了吗?”街上人多,他一个没注意,柳尧卿就不见了。谢澄安:……刚刚过去的就是柳夫人。萧明允:“澄安!”风太大了,大得谢澄安什么都听不见,他只顾着追,追掉了兜帽,也追乱了头发,冷空气大口大口地涌进胸腔,心窝都变得冰凉。凛冽的北风不停地撞击着眼睛,痛得眼泪止不住地流,锦鲤灯中的烛光,亮起复被吹息,未死复又燃起。元月行至十五,人间恰逢盛世,废弃的城楼已然废弃,风铃卖力的吟诵无人听,玲心翻飞的月色无人问。柳尧卿未施粉黛,也没有盘发,他只用一根红绫系了个低低的马尾,系紧斗篷,戴好兜帽,流星似的,一团火红从城楼坠然而下。距离一箭之地,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谢澄安知道站上去的人是谁,他被萧明允拉进了怀里,没有看到那一幕,可是他的锦鲤灯摔碎了,寒风一吹,把烛心也熄灭了。未燃尽的玉烛不必再哭泣,不甘心的人止不住流眼泪,谢澄安不说话,也不出声,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萧明允吓坏了。盖着柳尧卿的斗篷,跟谢澄安的是同样的款式,同样的颜色。萧明允连忙把他的斗篷解开,远远地扔了:“我们不要这个了,”萧明允说着,把自己的斗篷解了下来,给谢澄安穿上。萧明允的斗篷对谢澄安来说太大了,拖地的下摆和宽大的兜帽,严得一丝风都进不来,可以让谢澄安躲在里面痛痛快快地哭。生于天地之物,唯有风,无色无形,像承载着来自远古的经文,不叫人轻易读懂。随心赋予的含义永远不知是对是错,风铃叮铃、叮铃,就当是天地,在超度没有归宿的亡魂吧。背上传来着踏实的力道,驱赶着脆弱,熟悉的体温隔绝了冬夜的寒冷。全方位无死角的呵护让空气变得稀薄,谢澄安挣了挣,他眼角泛着红,语调带着些许埋怨:“我呼吸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