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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澜心中正纳闷着，寻思这时候该跟对方说些什么。而当他的视线落到服务员和莫敛身后的第三个人身上时，突然就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那居然是叶策？！

沉默。仿佛暴风雨即将到来前夕那样的诡异沉默。

虽然碍于情面接受了学弟莫敛临时拼桌的请求，但当对方那两个人真的在旁边落座了之后，温澜还是尴尬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西装革履的叶策。还是整套正装版型的暗红色衬衫、黑色戗驳领外套和深蓝色的领带。正式又稳重到简直有些威压感的造型，恐怕更适合出现在大型的、需要表现出严肃感的商业会谈中。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个人最后居然会选择穿着这么一身出来约会。到底是怎么理解他上次给出的那一堆建议的？

说到“约会”——

温澜又无声地扫了一眼旁边的莫敛显得轻松愉快的脸色，然后看了看对面神色僵硬紧绷，只在一开始勉强和他打了个招呼、坐下后就不再开口的叶策，实在有些难以置信：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想想当初叶策对他提起的那些关于“准恋爱对象”的描述吧：普通的、好像才刚刚工作不久的大学生，温柔腼腆、害羞安静、天真烂漫、乖巧伶俐又惹人怜爱——好吧，误会成“她”，的确是温澜自己先入为主了——但再看看旁边坐着的这位看似年轻稚嫩，实则心思缜密颇有些城府、手握着一整个家族企业的莫家如今最高当权者，温澜实在是有点无法直视：到底是他还是叶策搞错了情况？

“阿策，你不必紧张，这位是我大学时候的学长温澜，他也算是我半个老师了，不管是当年在学校里还是在后来的工作中，一直都很关照我……现在他在全球排名前几的大公司里任职，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公司总监了，可厉害啦，我一直都很崇拜他。而且他为人其实很好，没什么架子的。没想到今天竟会在这里碰上。”莫敛在旁边喋喋为两人做着介绍，语气轻快而热烈，仿佛丝毫没有觉得这场面该有任何窘迫或者不安，话语中一丝迟疑也没有，“温师兄，谢谢你上次答应帮我订位置——不然周末我可订不到这么豪华的地方吃大餐。不过阿策后来告诉我说他下周日有别的事，我只好自己又找餐馆改了时间。对了，阿策——他其实姓叶，叫叶策——和我是很好的朋友，现在在一家安保公司工作来着。他这个人看着很严肃，像是个冷面酷哥，但其实熟悉了之后话就会多起来，也很幽默有趣，现在他可能只是乍然见到你这样的精英人物有点不适应，你不要见怪哈……今天也谢谢你同意拼桌，不然我们俩只好吃到一半苦兮兮坐旁边干等了。”

“不客气，不是什么大事。”温澜长吸了一口气，注意到莫敛在叶策没看到的时候偷偷冲他挤了挤眼——这是在暗示他不要当面拆穿，告诉他们自己其实知道他们是在“约会”、而并非普通朋友关系之类的意思？还是说，莫敛目前仍然对叶策隐瞒着自己“莫家少公子”的身份，也许突然意识到现在有那么点穿帮的危险，希望他当此局面，什么都不要多提？

再看看旁边的叶策，仍然是一脸僵硬，不知道是因为突然被他撞见了这样的私人“约会”觉得颇有些窘迫不自在，还是在纠结别的什么？总之好像完全不打算承认之前就认识他的样子。

……这都是些什么纠结状况。

温澜在心里默默胃疼了两秒，看着眼前这大概各怀心思的两人，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对着他们点点头，以一般的“学长”该有的风度礼貌招呼二人道：“没关系，我本来也是和一位朋友一起来聚餐的。人多了正好热闹点。你们不必拘束，一起吃菜就是。”

“那就先谢谢温……师兄了。”叶策看着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又勉强挤出了半句话来，客套地道谢。

只是这称呼，差点就让温澜把刚刚喝下的一口酒呛在了喉咙里，咳了半天才顺过气来：“咳咳……不，不用谢。初次见面，叶、叶先生你好。”

气氛诡谲、仿佛时时暗流涌动的饭局就此正式开始。貌似客套寒暄、实则东扯西拉的闲聊持续了好一会儿，话题从最近的晴朗天气和餐厅外面的漂亮花园转到了刚刚上映的几部电影上——大概，这两人来这里之前先一起去看了场电影？温澜一边努力应和着莫敛挑起的话头，一边略有些头痛地想着：明仲夜等会回来，看到了眼前这样的情况，会不会觉得很奇怪，甚至突然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打破这被几人勉强维系着的、看似平静的局面？又或者，会不会有些不高兴他就这么答应让其他人加入了这一桌，一起吃饭？虽说那家伙一向也不是小气的人……说起来，那家伙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就在这时，已经沉寂了半天的舞台方向，忽然又响起了一串音符：不是之前的小提琴绵长的弦音，而是钢琴利落的触键声响，一串流利的爬音从最沉郁浑厚的一端一路爬到了最尖锐高亢的另一端，像是谁正在随手尝试乐器的音准。

“诶？”正兴高采烈说着什么的莫敛循音转头望去，“原来大厅里晚上还有演出？啊，请来的好像还是外国来的演奏家？这餐厅的水准果然不一般……”

听到“外国”两个字，温澜神色一凛，立刻转头望向舞台的方向——

肩背笔挺、姿态优雅地坐在钢琴前的人，恰好抬起头来，冲着他的方向，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

居然真的是明仲夜。

仿佛经年沉睡的记忆突然复苏，和眼前的一切微妙重合了起来，却又显而易见地有所不同——

灿烂华贵的水晶大吊灯，长长的珠链吊坠从天顶拖拽而下，摇摆中折射出的光线显得明亮梦幻又有些迷离恍惚。

而水一般流泻而出的琴声潺潺入耳，带来比以往更为强烈的冲击。

流畅，优雅，华丽，柔美，带着娴熟的技巧和饱满的感情——大厅里本来人声喧扰，各桌上的客人都自顾自闲聊交谈着，这时候却忽然都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打动了一般，语声不自觉渐渐减小、减小，直到最终彻底消停，所有人都抬起头往同一个方向望过去。

静谧凝定的背景下，那个人挺立着修长的脊背，灵巧的手指轻抚过眼前黑白色的琴键，神情投入而忘我，全神贯注地演奏着那支很少出现在这个场合的古典名曲。

灯光、舞台、鲜花，周围的所有一切，此刻只是他的陪衬。甚至连其他的听众都像是多余。

梦幻般的柔美和浪漫随着琴音在四周铺展弥漫，逐渐演变成某种饱满而高涨、汹涌澎拜的激烈情绪。然而在它逐渐堆积、难以抑制到接近爆发的时候，那双手却突然用一个灵巧而翩然的转折，续以一段华美的和弦，承接住了那份仿佛让人无法负荷的强烈感情。无尽的挣扎、痛苦、激情与缠绵、爱而不得……暴风骤雨般的种种思绪，像是都融化在了那一腔温柔里，然后皆如流水一般，渐渐远去了。

而明仲夜此时，微微抬起头来，又看了温澜所在的方向一眼。和手下暗流汹涌的旋律不同，他此时的神情近乎是肃穆而宁静的——冰蓝色的眼睛里，仿佛带着历经沧桑的中年人回忆起年少青春往事时的惆怅，那般的深情，却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剔透晶莹的记忆捧起来，用忧伤而眷恋的目光望着，望着，而终究无法伸手触碰。

最后一段，音符终于重新回归了柔软与安宁。仿佛一场经年的旧梦逐渐接近尾声，只剩下幻梦的余韵留在人心底，带来浅浅的伤感痕迹。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之后，整个餐厅里岑寂了十几秒，似乎人人都依旧沉浸在曲子的余韵中，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出声惊扰什么。直到明仲夜起身，微微向场下鞠了个躬，才有人反应过来，带头叫了声好，一瞬间热烈的掌声响彻了整个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