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景照从来没顾忌过任何事情,也不会产生纠结或为难的情绪。他向来是想什么便要什么,所以一局打完,直接向打野发送了好友申请。对方通过得倒很爽快,可那天之后,便很少再上线。偶尔看到头像亮起,他从椅子上弹起来,立刻邀请对方进队,但技术却一落千丈,仿佛两个人似的。景照问那天组局的朋友:“怎么回事?”朋友满头雾水,不得不一页页往回翻历史记录。找到那几盘对局后,他用力回忆了一下,才猛地拍掌:“得,你说这位啊?这不是她本人的号。她接代练,那天正好有订单,拿老板账号陪咱们打的。”景照扫他一眼,不说话。朋友恍然大悟:“我们是在一个国服群里认识的。你想加吗,我推给你?”只是,大概这人技术实在太好,想和她玩的人太多,即使有了联系方式,还是总约不到一起去。国服群里高手多得数不过来,轮流组着队玩,本也算是个打发时间的方式;可是景照发现,他似乎开始下意识地模仿记忆里那无可比拟的第一把了。他喜欢杀进人群里,将节奏打到最激烈处,但再也不会有那样一道从天而降的红衣,刀光如雨,身形如电。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照亮他的时刻。那时候景照并没有打算定义这种情绪,尽管太过陌生,毕竟太过陌生。不过,有件事情却很容易确定:他就乐意和这位“赏金猎人”一起玩,而这么点小小的心思,偏成为他有生以来头一个无法兑现的愿望。父亲发现他最近怪怪的,试图与他谈心,但景照还记着之前那场谈话,认为说了也是白说;最后还是母亲笑着听他讲完,问:“你想和人家交朋友,是吗?”景照不情不愿地点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劝你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要用钱来买时间。”母亲拍了拍他的脑袋,“说这些话,不是因为担心,而是想告诉你,交朋友的第一步在于平等。人家不是你的随从,你也不是她的客户;如果你打得够好、说话够有趣,自然能够吸引她和你玩。可要是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老板的位置上,那么你永远都只是个付费者,而人是不会和老板交朋友的。”母亲说完便去开会了,将卧室留给他一个人,也将寂静留给他一个人。景照抱着枕头,往床上一栽,心烦意乱地想了会儿,打开游戏。年轻的景少爷经过思考,终于领悟了一部分。他不仅苦练技术,靠自己终于打下国标,组队时还没忘记开变声器,装得像个沧桑的中年男人。“赏金猎人”没嫌他烦,指挥得干脆利落,闲聊时也很欢快。景照这下满意了。顶着这么难听的声音,对方还愿意和自己玩,这叫什么?这就叫真正的友情,铁瓷儿。也正是因为这段误会,直到中学电竞赛的消息出来,景照才终于发现,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对大叔心存宽容的小学生,这也不是什么从游戏开始的忘年交。从前他觉得“赏金猎人”这个id好听,那天他反反复复地看着报名表,觉得“云猎”这个名字也好听。景照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云猎觉得景照有点奇怪。她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晃晃手里的本子:“你不是理科班吗,借历史笔记干嘛?”景照说得理直气壮:“理科生也需要陶冶情操。”“行吧。”云猎见怪不怪,以为大少爷又冒出来什么新鲜念头,把笔记本递给他,“不许弄脏,明天早自习还我。”她朝身后挥了挥手,准备回班,却感觉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袖子。云猎将眼神移向袖口那两只修长的手指,挑眉。景照松开手,清清嗓子:“我姐送了我几张歌剧的票,你想看吗?就下周六,那个剧目好像还挺有名的吧,叫什么——”“下周六?”云猎打断他,夸张地比了个行礼的动作,“好意心领,不过还是算了,下周六正好赶上我生日。”“我当——倒是觉得,也挺好啊,你可以来和我们过生日,看完歌剧办个派对什么的。”景照说。云猎摇头:“真的不行,生日我要回家过的。”“那你叫上你家人一起来吧。”景照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就是想起来,票还挺多的,特多。”“我和姥姥已经计划好啦。”云猎拍了拍他怀里的笔记本,认真道,“你们去吧,下次再约,玩得开心。”后来有很多次,景照都会想起那个转身跨过班门的身影。少女穿着校服,头发剪得很短,步伐欢快而匆忙,干干净净的外套在黄昏下镀了一层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