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会所的安保人员立刻会意清场,有的立刻给沈清尚披上了浴袍,有的已经顺着来人跳窗逃跑的方向追了出去,剩下的默默清理着现场。
经理哆哆嗦嗦地欠着腰给沈清尚递帕子,“清少您赶紧擦擦,哎呀这血都脏了您的手了,不知道哪里混进来的贼,真晦气……”说着还厌恶地踢了踢地上的尸体。
沈清尚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那个满身血口子的身影。
“疼吗?”沈清尚抓起他的胳膊问。
那个人抬起头来,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视,在满地血污本该这样狼藉的地点,在劫后余生本该这样慌乱的场合,沈清尚却看呆了,一瞬间他怀疑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细节,但那双抬起来定定望住他的眼睛里,分明没有狼狈和慌乱,有的竟是略带着点笑意的清明,就像多年前的那张老照片,那一缕喜马拉雅山顶上的阳光。
“疼!”小瑜伽士又垂下了脑袋“嘶”了一声,疼得仿佛鼻子都皱起来了,“不过清少没受伤就好,我就是疼死了也甘愿。”
沈清尚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难道刚才那一瞬间看到的笃定都是自己晃神的错觉?沈清尚看不透。但多年的黑道生涯让他练就的警觉很快又回到了他的意识:这个叫“谲”的小瑜伽士,为什么面对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居然没有死?真是因为他们练功的功夫里有一些独到的绝技,还是……他可能与今晚的刺杀有关系?
“你,跟我回去。”沈清尚指了指谲,撂下一句话后,转身走出了浴室。
流音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弹跳游弋,优美的琴音像月光一样倾泻出来,溢满了偌大而空旷的二层别墅。沈清尚闭着眼睛,思绪仿佛沉浸在琴音里。
记忆里,一双指腹上覆着厚重枪茧的大手渐渐盖在了他修长白皙的手背上,少年柔软温热的后颈上被短而细密的胡渣摩得有点儿痒,十五岁的沈清尚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充满成年男人浑厚香醇的雪茄烟味儿。他顿了顿,轻轻地抽回手,缩起来抓住了自己衬衫下摆的衣角。
黑石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把雪茄烟潇洒地往嘴里一叼,甩开了胳膊弹了一曲即兴爵士,弹到兴起处,十指翩动翻飞仿佛落珠看不见停留,而那指尖始终完美控制着力度,一曲终了,他复用两指夹着雪茄的时候,那半截已灼烧成灰的烟身居然没有丝毫散落。
黑石享受地抬起头,眯着眼睛吐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烟圈儿。
那一个飘飘忽忽的烟圈儿仿佛还在眼前晃着,一阵清冽的吹奏乐器声飘入了沈清尚的耳朵,他忽然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又在思念那个本该恨之入骨杀之而后快的老男人,沈清尚厌恶地皱了皱眉。
杀之而后快,杀之,已成;那么,后快呢?现在的自己不是本该快活的么?
沈清尚垂下眼睫,想了想如今还有什么事能令他快活……忽然意识到那一阵清音小调的来源,竟然是顶上的阁楼。
对了,自从那日把他从顾沉香的温泉会所里带回来之后,便一直把那人扔在这座三层别墅的顶楼小阁楼里,除了回来时命人按时送吃喝以及请了外伤大夫之外,倒是把这事儿忘了许久了。
那个年轻的小瑜伽士,他能令自己快活么?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个喜马拉雅山顶眼光般温柔和煦的笑容,他站起身,听着乐音往阁楼走去。
沈清尚走得很慢,侧着耳朵仔细听辨——居然是和自己方才弹的那一曲《月光》大致上是一个旋律,只是通过那种不知名的乐器吹奏出来,却有了与钢琴别然不同的一种风味,是更空灵的,也是更婉转的。
想是那人在阁楼上听自己的琴音久了,便熟悉了调子,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件奇怪的乐器,想与自己的琴音相合。有意思,这云游瑜伽士除了肢体功夫柔韧,竟然还通音律?
他这一吹,是在召唤自己过去么?呵,胆子倒是不小。
阁楼
沈清尚推开阁楼门的时候,竟然看得有些呆了。
窗台上斜斜倚坐着一个吹奏贝壳的男人,修长而笔直的双腿懒洋洋地交叠着,米色的长裤配上淡卡其色的毛衣,松松垮垮地掩着美好的肌肉曲线,那小麦色的皮肤,在窗外渗进来的秋日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的健美好看。
上一次在雾气氤氲的浴室中,沈清尚没有细看他的五官,这一次他细细端详,觉得虽然与记忆中那张老照片上的面孔有几分神似,但是眼前的这张脸更英气更立体,完美的侧线刀凿斧刻似的,透着些异域风情,似乎像是个混血。此刻他正望着窗外吹奏唇边的贝壳,那一双深邃的眼睛,专注又深情。
沈清尚记得刚来黑石别墅的前几年,自己也是这样坐在这个逼仄的小阁楼窗台上,定定地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过客,他们有些是黑石的手下或保镖,有些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七八岁的沈清尚觉得,这些人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他们只是与自己永远隔着一层玻璃的外面世界的人而已。而他小小的世界里一直是这么的安静,独来独往。
一曲终了那双蕴含深情的眸子终于从窗外的世界收回来转向他:“清少,好听么?”
当然好听极了。但是还没等沈清尚开口说什么,他的目光便集中在那枚被攥在手里的贝壳上面,沈清尚忽然变了脸色,冲过去狠狠一推,把谲的头重重砸在冷硬的窗台上,从他手里一把抢过贝壳。
此刻的沈清尚就像一只缩在土里却被人揪起了尾巴的鸵鸟,那一瞬间他藏了许多年的难堪仿佛被人揭下了疤。这个贝壳,就是他七岁那年父母被杀的那一天下午,他被仆人带到海边去玩,他在沙滩上找啊找拾啊拾,反复比对了半天,终于决定了要带哪一颗最漂亮的贝壳回去给妈妈做项链坠。后来他才知道,那天父母似乎是预感到危险似的故意支开了他,保全住了他的命,而全然不知情的那个天真的七岁男孩,居然兴高采烈地在沙滩上憧憬着妈妈带上贝壳项链后脸上的笑容。
多么幼稚,多么可笑。
他以为那个小小的、有着一圈圈黑色螺纹起伏的贝壳,就像他曾经最不堪的脆弱一样,已经被他不知抛弃在岁月的哪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可当重新看到它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没有忘,原来这些年已经磨得自以为刀枪不入的心,里头依然住着那个流着泪发着抖的七岁少年。
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沈清尚才回过神来,谲的淡色毛衣上已经洇开了点点的鲜血。想是这一推用力太猛,他还没来得及长好的伤口又崩开了。沈清尚看着谲脸上吃痛的神情,心头略微一软。毕竟这人是无意间替自己挡了刀伤了的。
“疼么?”沈清尚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伸手轻抚了一下他的胳膊,“疼也忍着点,谁准你乱翻我东西。”
一双灼灼闪着光的眼神抬起来,柔软的棕黑色刘海滑向了一边,那蜜色的脸庞上又浮现出了那种仿佛看透了一切的温柔笑意,谲说:“我猜,这个阁楼里,曾经住过一个非常、非常寂寞的小男孩。这些年我到处修行流浪,一直是一个人,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这个贝壳之后就想,如果我能和那个小男孩早些相遇,我会问问他,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远处的雪山和落日。”
沈清尚没有想到对方会忽然讲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作何回应好,愣怔之际手里的那枚小小的贝壳便“啪”地落到了地板上。
欲念
沈清尚轻且急促地喘着,在淡淡的月光下瓷白的脸上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不时左右晃动的头陷在软软的枕头里,细得一只手臂就能环过来的腰身,难耐地上下起伏。他陷入了旖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