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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页(第1页)

是以,李适之的这场宴会,虽在他拜相之后举行,倒也并不能叫烧尾宴:他既没宴请皇帝,也没宴请在朝的所有官员。他请的,只有门下省的僚属们——他为左相,是门下省的长官。纵是此类宴饮可能有些逾制,但圣人宠信他,且知晓他虽好饮却不误事,也便不管。宴席在曲江边上,距离杏园不远的一处山亭中举行。门下省的官员们大都带了女眷前来,是以男女分开饮乐。女眷们的宴饮,李适之交由我主持。我虽在病中,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至于宴会本身,也没什么可说的,左右不过就是那些东西:敷衍和被敷衍。“妾一向听说左相的娘子好姿容,今日一见,娘子竟比他们所说的还美。”一个录事的娘子奉承道。我现在瘦成这个鬼样子,这话就算是奉承……她说着不亏心吗?我抿了抿唇,笑道:“娘子不必唤我‘左相的娘子’,我们尚未成婚呢。”录事娘子笑道:“是妾冒犯了。可是郁娘子生得这样年轻,依妾所见,只想叫‘小娘子’,可又怕唐突了娘子。”一众女眷点头应和,又作势向我讨教保养的法子。我努力地笑着,一一应答完毕,取杯欲饮,却猛然一怔:杯中酒液波光盈盈,映出我来到唐国后分毫未老的容颜。她说的“年轻”……看起来是真的。许是因为容颜不老,我多年来保留了一种愚顽的少女心态,想爱便爱,想恨便恨,从未有过真正的危机感。在后世的老人们中间,有一句颇可笑的俗语,“人过三十天过午”。在21世纪,人的寿命大大延长,三十岁不过是人生又一段旅程的开端罢了。对我这种一直未老的人而言,世上显然尚有无数快乐待我发掘,那些快乐,可以像空中逐渐铺开的霞光一般,从容地铺满我的世界。但……但在此刻,望着那片霞光,我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一种我此生的乐趣大抵止步于此的感觉。我依旧年轻,但某种意义上,我好像被困在这个年轻的躯体中了。我又感到疲倦了。借口更衣,起身退席。这样,那些娘子们也可以随意说话了。此际并非杏花春浓的时节,曲江池上唯有残荷枯叶随水轻轻浮动。我望着眼前的枯荷,心中一动,轻声念诵晚唐李商隐的绝句:“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似是在应和我的吟诵——山亭里官员们的宴饮之所,忽然传出一阵和婉的琵琶声。琵琶声起得微弱,却始终不断,渐转清越。那琵琶调清声亮,曲子是极欢快的,乍听之下让人不觉微笑。“阿郁吟的什么句子?我也想听听。”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病中精神不济,吓得一抖,转身看时,才见那人身量颀长,浓眉高鼻,手中拿一只酒壶,身上的灰色衣衫尽染酒渍。正是李白。自我上一次见到李白,已过了许久。但巧得很,李白与我一样,亦是个根本不会改变的人:他举止间的幼稚,他语气里的豪情,都似永远不会改变。难怪贺知章说他是“谪仙人”啊,仙人岂会受俗世的影响而变化呢?“闾巷间听来的句子罢了。”我怕影响到李商隐的著作权,言语间将此事淡化,又问道,“你几时来的长安?”李白一昂首,笑道:“七月来的。我蒙圣人深恩,如今在翰林院做供奉。”语意甚是骄傲,像个向小伙伴炫耀玩具的蒙童。我扑哧笑了:“那,我唐突了,原该称你李供奉的。”李白也是一笑:“我听你语声中颇含愁绪。如此盛世,如此佳日,你又以如此富贵兼如此美貌,世间乐事,集于一身,何必愁苦?”琵琶声仍在继续。听得久了,我却隐隐觉得,那欢愉的乐声里,分明已展开了一份销魂蚀骨的哀切。那哀切似是旅人走在大漠风沙中,屡屡抬眸,却看不见半点绿洲的影子;那哀切似是无定河边的唐军将士,向晚之时,坐在城头,遥想那一片长安的月。那哀切,似是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又像是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那哀切,似是一切都结束之后的再见,又似是一切都尚未开始时的再见。——当今之世,弹得出这种调子的,怕只有一个人。我默然半晌,方道:“总不过一句‘怅尘事兮多违’耳。”李白笑道:“我倒是极信奉东晋葛洪的话,‘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他说得轻巧,我竟有些怨气了:“你笔下多写女子闺怨,难道不知这世间的女子,尽多无奈?譬如……譬如这琵琶声,看似在近处,实则远隔天海。跋山涉水,亦不可到。”他茫然不解,我也不与他仔细分说,只低首静听曲声。过不多时,那曲声低了下去,却仍有一缕缠绵的余韵,轻轻柔柔地缠绕在人的心头。我这才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你……你休哭,这里有一壶尚未动过的好酒,你可要饮上一杯?”李白笨拙地安慰。自中毒后,我谨遵医嘱,已有一年不曾畅饮,这时望着渐上东天的明月,却未曾犹豫,接过酒壶,对着壶嘴一气饮下。他拊掌大笑:“好!好!阿郁善饮,那么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够束缚你呢?每到不乐时,便直入醉乡罢!”我与李白在曲江边席地而坐,谈古论今,大言不惭,倒也快慰。晚风吹过池中的枯荷,水波在月下泛起清凌凌的光,那边宴席上的谈笑声便显得很远,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然而忽然有一阵嘈乱的惊叫响了起来。我皱着眉,转头看时,却也吓了一跳。山亭处一片红亮,空中更有滚滚浓烟升起,在夜空中格外显眼。竟然……竟然是起火了!我和李白都跳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向火场赶去。起火的那一处,是男子们宴饮的厅堂。旁边就是曲江,仆从们取来一桶又一桶的水,前去救火,火势却不见减弱。幸好,席上的官员们已经全部撤离。所有人都被吓得醒了酒。有一两个人被烟熏得有些发晕,但没受什么伤。倒是有一个佐酒的歌姬逃跑不及,被火燎到了衣衫——她们的衣衫原就单薄,她手臂上的肌肤被灼伤了一块。对于以色侍人的女子,这无异于飞来横祸,她捂着脸哀哭起来。然而在大火之中,能保得性命,已是万幸。我让人带那歌姬去处理伤口,自己立在火场边,望着通红的火焰,一时怔住了。有人将我拥进了怀里:“你站远一些。”他匆匆在我头发上落下一吻,“幸好女眷那边无事,卿也无事。”便又去指挥仆从灭火。厅堂门口一声裂响,竟是堂中的柱子被烧得倾倒在一边,恰恰斜在门边,阻住了出门的路。我一惊,跟旁边的一个官员确认道:“堂中的人,可都出来了?”那官员擦了把脸,将歪到一边的幞头扶正,苦笑道:“我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我出来时,并不曾见到另有他人在堂中。”我低声问道:“王补阙可曾出来?”王维今年转左补阙之职,也属于门下省。那官员揉了揉太阳穴,神色忽转惊惶:“他……他弹过琵琶后,饮了几杯酒,不久便醉了。他……他似未曾出来。”他未曾出来?!我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喉咙口。我脱下自己的蜀锦外衣,在仆从打来的水中浸透,穿在身上,又撕下缭绫衫子的下摆,也浸了水。那官员大惊道:“娘子,你……你……”我无暇解释,也无法解释,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用缭绫碎片捂住口鼻,径直奔进了火场之中。绕过那根柱子,进了厅堂的一刹那,我的眼睛顿时被熏得剧痛——到处是黑沉沉的浓烟,隐约可见几件乐器凌乱地散落在堂中,其中就有一面琵琶。我一见琵琶,连忙东绕西绕,绕开着火的屏风与帷幕,奔了过去,幸得那琵琶旁边不曾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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