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们也通过不少次信件,但是远隔万里,始终没见过面。想不到一回城就在饭馆里遇到了,这可真是太巧了。
胖子的老爸比我爹的官大多了,可惜文革的时候没架住挨整,死在了牛棚里。几年前胖子返城后找了个工作,干了一年多就因为跟领导打架,自己当起了个倒爷体户,从我们这边往北方倒腾流行歌曲的录音带。
多少年没见了,我们俩喝得脸红脖子粗,我就把编瞎话的这事给忘了,回到家之后,酒后吐真言,把事情的经过跟我爹说了,想不到他没生气,反而很高兴。我心想这老头,越老觉悟越低,看自己儿子不用上前线了还高兴。
复转办给我安排的工作是去一家食品厂当保卫科副科长,我在部队呆的时间太长了,不想再过上班下班这种有规律的生活,就没去。跟胖子一起合伙去了北方做生意。
时间过得很快,眼瞅着就进入了八十年代,我们也都三张儿多了,生意却越做越惨淡,别说存钱娶媳fu了,吃饭都快成问题了,经常得找家里要钱解决燃眉之急,按三中全会的说法,全国都基本解决温饱问题了,但是我却觉得我们俩还生活在解放前,被剥削被压迫,吃不饱穿不暖。
这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我们俩一人戴了一副太阳镜,穿着大喇叭裤,在北京街头推了个三轮车,车上架个板子,摆满了磁带,拿个破录音机拉着俩破喇叭哇啦哇啦的放着当时的台湾流行歌曲。
有个戴眼镜的女学生凑了过来,挑了半天,问我们:“有王结实谢丽丝的吗?”
这个以前我们上过货,两天前就卖光了,胖子嘻皮笑脸的对她说:“哎呦我说姐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听他们的歌,您听邓丽君千白惠张艾佳吗?来几盘回去听听,向毛主席保证,要多好听就有多好听。”
女学生看胖子不象好人,扭头就走了。
胖子在后边抱怨的骂不绝口:“这傻逼,装他妈什么丫挺的,还他妈想听金梭银梭,丫长得就他妈跟梭子似的。”
我说你现在怎么说话口音都改京腔儿了?说普通话不得了吗,冒充什么都人。现在北京的生意太难做了,过几天咱奔西安吧。
胖子想要辩解说他祖上就是北京的,还没等说,忽然指着街道的一端叫道:“我g了,赶紧跑。”
我们俩推着三轮车撒丫子就跑,七拐八拐的跑到一条街上,我看了看周围,咱怎么不知不觉的跑到潘家园古玩市场来了?
这条街上全是买卖旧东西的,甚至连旧毛主席像章,红宝书都有人收。象什么各种瓶瓶罐罐、老钟表老怀表、三寸金莲穿的旧绣花鞋,成堆成堆的铜钱,鼻烟壶、各种古旧的家具,烟斗,字画,雕花的研台,笔墨黄纸,老烟斗,蛐蛐罐,瓷器,漆器,金银铜铁锡的各种玉石的各种饰,只要是老东西,就基本上什么都有。
第十五章古玩市场
胖子有块家传的玉佩,一直带在身上,这块玉是西北野战军的一位长送给他爹的,当年这位长带部队进新疆,在尼雅绿洲消灭了一股土匪,这块玉就是那个匪贴身带的。说是玉佩,其实外形不太象,造型古朴怪异,上面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象是地图,又象是文字,不知道实际上是干什么用的。
这块玉胖子给我看过很多次,我家里以前古玩不少,小时候我听祖父讲过不少金石玉器的知识。不过这块玉的价值年代,我却瞧不出来。
胖子想把这块玉卖了换点本钱做生意,被我拦住了,这是你爹给你留下的,能别卖就别卖了,咱也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实在不行我找家里要钱呗,反正我们家老头老太太补了好多工资。
我们俩见路边有个空着的地方,就把三轮停了过去,在附近买了两碗卤煮火烧当午饭吃。
卤煮火烧就是猪下水熬的汤,里面都是些大肠之类的,泡着切碎了的火烧,一块多钱一碗,既经济又实惠。
我这碗辣子放的太多了,辣得我眼泪鼻涕全出来了,吐着舌头哈气。
胖子吃了两口对我说:“老胡,这几年本想带你出来财的,没想到现在全国经济都搞活了,形势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不象我刚开始练摊儿的那时候,全北京也不过三份卖流行歌曲磁带的。真是有点连累你了,你爹是退休前已经是师长了,享受副市级干部待遇,你不如回去让你们家老头走个后门,给你在机关安排个工作,就别跟我一起受罪了。”
我拍了拍胖子的大肚子说:“兄弟,我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话,我要是真想去机关随时都能去,但是我不敢去,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害怕啊,我如果在一个地方坐住了不动,满脑子想不了别的,全是我那些死去的战友,他们都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一看见他们,我的肠子都快疼断了。咱们现在东奔西走忙忙碌碌的做点小买卖,还能把心思岔开想点别的,要不然我非神经了不可。”
在部队那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鼓舞士气了,我安慰胖子:“咱们现在也不算苦了,这不是还有卤煮可吃吗,想当年我在昆仑山里,那他娘的才真叫苦呢。有一年春节,大伙都想家了,好多新兵偷着哭。师长一看这还行,赶紧给大伙包顿饺子,改善伙食。那饺子吃的,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昆仑山没有任何青菜,菜比金子都贵,rou倒有得是,全是一个rou丸的饺子。海拔太高,水烧不开,饺子都是夹生的,里边的rou馅都是红的。你能想象出来那是什么味道吗?就这样我还吃了七八十个呢,差点没把我撑死,馋啊,那几年就没吃过熟的东西,馋坏了。第二天我就让人给送医院了,消化不了,肚子里跟铁皮似的。你还记得红岩里怎么说的吗?革命胜利的前夜总是最寒冷的。咱们的生意不可能总这样,录音带不好卖,咱们可以卖别的。就象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庐山不让上,咱就上井岗山,你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去找红军。”
我把录音机打开,俩个大喇叭顿时放出了音乐。
由于录音机比较破烂,音质很差,再优美的歌曲从里边播出来也都跟敲破锣一样。
但是我和胖子并不觉得难听,反正比我们俩唱的好听了,胖子经过我那一番深入浅出的思想教育工作,心情也开朗了起来,随着音乐的节奏掂着小腿,扯开嗓子叫卖:“瞧一瞧,看一看啊,港台原版,砍胳膊切腿大甩卖,赔本儿赚幺喝了啊……”
过往的行人和周围做生意摆摊的全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我们旁边有个摆地摊卖古董的男人,他走过来对我们打个招呼,一笑嘴中就露出一颗大金牙,大金牙掏出烟来,给我们俩了一圈。
我接过烟来一看:“呦,档次不低啊,美国烟,万宝路。”
大金牙一边给我点烟一边说:“二位爷,在潘家园旧物市场卖流行歌曲,可着这四九城都没第三个人能想得出来,您二位真是头一份。”
我吸了一大口烟,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白色烟雾,这美国烟就是有劲,我抬头对大金牙说:“您甭拿这话挤兑我们,我们哥儿俩是为了躲工商局的,无意中跑到这里,歇会儿就走。”
结果双方一盘道,赶情还不是外人,大金牙家在海南岛,他爹那辈是解放军南下时住过去的。家里的底根儿都是三野的,一说你老家是哪的哪的,家里的长辈是几纵几纵的,哪个师哪个团的,关系都不算远。
不过大金牙的爹不是什么干部,他爹是个民间倒斗的手艺人,后来让国军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