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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第1页）

我想，这个姑娘不知见过多少生死了。我又问，你们什么时候最忙?小殷说，每年年底。为什么?小殷笑道，新兵进藏啊，总有大批患高原反应的。把所有病房都住得满满的。怪不得她笑，她一定认为我这个老兵应该想到这一点。

我们聊了一会儿，小殷看看表，说马上要到休息时间了，她得去查房。我便和她一起去。外科总共有十来间病房，大部分房间已熄灯休息了。走到其中一个黑了灯的病房时，小殷推开门打亮灯说，喏，就是靠窗户那个。我看过去，床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床头柜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大概是用来喝水的玻璃瓶。我说，没人来看他吗?小殷说，他一直不说话，我们也没办法通知他家人。小殷走过去，给他掖了掖被子。他就像荒原上的一根草，我忽然想，小殷她们，就是照在他身上惟一的阳光了。

我们关上灯退出来，走到一间亮着灯的病房，见几个兵在玩儿扑克。我注意到其中一个兵将两只胳膊架空，抬得很高，小殷像幼儿园老师吆喝孩子们那样大声说：&ldo;睡了睡了，不想睡就给我搓棉球去!&rdo;几个兵并不害怕，嬉笑着说：&ldo;好啊，好啊，只要你肯。&rdo;小殷说：&ldo;快关灯了!每天都不自觉。&rdo;几个兵就把扑克收了。动作倒是快，几下就上了床。小殷发现还少了一个，就问：&ldo;17床呢?&rdo;几个兵说：&ldo;不知道，可能看电视去了。&rdo;小殷生气地说：&ldo;看我怎么收拾他。&rdo;

我们回到护士办公室。窗户上竟然有只苍蝇，到底是夏季了。小殷拿起一张旧报纸向它靠近。我说：&ldo;你进来这么多年了，有什么最难忘的事吗?&rdo;那只苍蝇往上移了移，小殷够不着了，只好脱了鞋踩上凳子。踩在凳子上的小殷说：&ldo;它也缺氧，飞不动。&rdo;小殷&ldo;拍&rdo;的一下，把苍蝇给拍死了，给我的感觉拍的不是苍蝇。小殷又说：&ldo;最难忘的事?一下说不上来。&rdo;

我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很笨，但它是个可以讲故事的问题。小殷从凳子上下来，把报纸扔进字纸篓，然后很仔细地洗手，好像刚才她是用手抓的苍蝇。

&ldo;有一年冬天，&rdo;小殷开始讲故事了，我知道会这样。怎么可能没故事呢?小殷说，&ldo;其实还不是冬天，刚10月底。下了一场大雪，特别大，可以算是雪灾了。我们医院送来了5个被冻伤的军人。那时候我还在手术室，并且怀着孩子。5个伤员里，有4个军官，1个士兵。他们是在探家回来的路上，遭遇这场大雪的。上路先是迷了路，然后又陷住了。他们就下来步行，路是走对了的，但还是全部冻伤了。&rdo;我问：&ldo;不走不行吗，不能就在车里等吗?&rdo;小殷终于洗完了手，一边擦一边点头道：&ldo;厉害。5个人送来后，分别被截了肢，有的是脚趾头，有的是脚后跟，最厉害的一个截了小腿。&rdo;&ldo;不截不行吗?&rdo;我再问。&ldo;不行，&rdo;小殷说，&ldo;那样会一直坏死上去，影响到健康肢体。&rdo;

我不再问了，心里有些难过。

小殷给我的茶杯加了水，说：&ldo;知道不，那个截了小腿的，是我的朋友，一个军医。&rdo;一个军医?我心里一动，&ldo;他叫什么?&rdo;

小殷说了一个名字，是我不陌生的。

小殷说：&ldo;当年我们一起到内地医院进修过。他进修医生，我进修高护。他人特别好，当时如果没有他，那几个人可能会伤得更厉害。&rdo;

我看看小殷，觉得她很平静。这中间应该有故事的。我想，如果他们是恋人呢?那会怎么样?那可能就会有个有些悲壮的爱情故事。不过我又想，这样的爱情故事除了我这种所谓的作家，谁会喜欢呢?

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想问她。她和他之间，有故事吗?小殷没察觉我的心思，继续说：&ldo;他们后来恢复得都不错，很快就出院了。我那个朋友结婚后，还带着他的妻子、孩子上医院来看过我们呢。住了三个月的医院，和我们医院所有的人都有感情了。那个兵后来也结婚了，他是写信告诉我的。&rdo;

我正想不出该怎么开口，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小殷职业性地跳起来冲出门外，很快就没了人影。我也跟了出去，看见医护人员簇拥着一辆担架车进了急救室。过了一会儿小殷跑过来对我说：&ldo;要输血，我得去叫护士长。&rdo;我知道护士长住在医院外面，就说：&ldo;我和你一起去。&rdo;小殷说：&ldo;好。&rdo;我俩拿上电筒就往外跑。

天很黑。西藏的夜晚通常都有大月亮，但偏偏这天晚上没有。我和小殷互相拉扯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医院。路上小殷告诉我，送来的是个小战士，施工时开挖土机，挖土机翻了。小战士本来可以跳下来的，但他想保机器没有跳，结果被压在了机器下面。&ldo;伤重吗?&rdo;我问小殷。小殷说：&ldo;肯定重。6点受的伤，一直昏迷到现在。&rdo;&ldo;6点就受了伤，那为什么现在才送来?&rdo;&ldo;太远了，100多公里的路，路况差，天黑还不能开快。&rdo;&ldo;他们部队在哪儿?&rdo;我问。小殷顾不上回答我，因为护士长家已经到了。护士长是个藏族人，家就在医院外面的一所藏民院子里。小殷冲着院子喊道：&ldo;护士长!护士长!&rdo;最先回应她的是狂吠，接着灯亮了。&ldo;走吧，我们回去吧。&rdo;我说：&ldo;你不等护士长出来?&rdo;她说：&ldo;不用等，她会马上来的。她已经习惯了，经常被我们半夜叫醒。&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