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太长,牧阳跟着铁路的节奏晃啊晃的,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他一时有点恍惚,明明自己对着陌生的风景,走在一段陌生的旅途,心里却踏实得要命。
“好热啊。”牧阳睡着睡着,一个歪头自己醒了,又从包里拿饮料喝,“今天至少得有四十度吧?”
“车里冷气这么足你还热?”方恒仗着母语加密,拿眼睛瞥了眼对面的乘客,“人家上班族,西装革履的,都没喊热。”
“他肯定热,只是不好意思说。”牧阳突然从包里摸出了一个小电风扇,对着方恒的侧脸吹,“看我昨天买的降暑神器,我昨天在路上看好多人都一手拿着手帕一手拿着小电扇,怎么样,好用吧。”
方恒把他的手摁下,握在了手心里,“市内还有用,这里用不到。”
但是窗外的天很晴朗,隔着玻璃都觉得又晒又热,牧阳不相信他的小玩具没有用武之地。方恒靠着座椅打哈欠,“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列车行驶过一个又一个车站,上上下下了不少衣着制服、背着书包的学生,提着公文包、西装得体的上班族,终于到达了中转的藤泽站。等搭上江之岛电车时,车厢的氛围便焕然一新。
被晒黑皮肤了的高中生,低声却用高亢的语气发出赞叹的精致女性,还有些你一言我一语的中国人,汇集着天南海北的口音。牧阳一直留心着他们说话的方式,默默地给自己将来的表演积攒素材。直到此刻,车厢内的人依然埋头于自己的生活。
但随着电车突然驶出老旧的生活区,一望无际的海面豁然出现在车窗外——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注视向大海的方向。
这是个很妙的瞬间,毕竟日本有着长长的海岸线,大海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景观。其实车里的中国人也一样,常常出门旅游的人,总不会一次大海都没见过。但每次经过生活里一番细碎磨砺,一番长途跋涉,再次与大海相望,就觉得心里一层尘翳被海浪冲刷带走,能轻松不少。
两个人原本计划在镰仓高校附近几站下车,先走马观花一阵再去下榻的民宿放东西,但看电车沿途的小路上到处都是人,想必最热闹的打卡地肯定也人山人海。方恒索性变更了计划,先去了江之岛的民宿休息,把观光的行程留到了晚上。
牧阳一下电车就被风吹得头发乱成一团,顿时理解了方恒的意思,海风太烈了,他的小电风扇相形见绌。
他们预定的房间在三楼,窗户正对着海平面,牧阳也不管开着窗热不热,一直在拿手机翻来覆去地找角度拍照。
“方恒,你看。”牧阳指着窗下的一排矮柜,里面全是《灌篮歌手》的漫画。
“来这里打卡的游客不少,肯定是老板有意放的。”比起漫画书,方恒看到的是矮柜最下面一层的几本小说。
封面旧了,内页也旧了,微微膨起的一沓旧书,虽然他看不懂内容,但也能大致猜测是一本小说。日式的小说从装帧到排班都有自己的特色,他以前买过几本,都是这样的风格。
方恒坐在榻榻米上,用手机搜图的方法,找到了这本书的中译本,结合了释义,把手里这本小说草草翻了一遍。除了书页本身的折痕外,阅读者还在上面用铅笔注释和誊抄了一些内容,这些字句,他也用拍照软件一一翻译了一遍,揣测出了意思。
牧阳知道自己与方恒是两类完全不同的人。他总是急躁躁的,火急火燎、想到什么立刻就要做,做了什么恨不得立刻能有个结果。方恒则总是悠悠的、慢条斯理,手里有什么就做什么,从不担心时间流逝得太快,重要的是能品味当时当下的这一刻。
就是在这种时候,牧阳会忍不住觉得,要是自己能变得更稳重些,说不定就能看到方恒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那双眼睛里的世界必然非同凡响,不能错过。
把这样一本书看完时,太阳已经慢慢有了倾斜向西的征兆。窗外吹来的风也不再炽热难耐,而是徐徐带凉。
牧阳习惯他看任何一本书都能入神,所以一直没打扰他,直到他抬头的时候,才指着海平面的方向说,“我们出去看落日吧?”
方恒站起来伸了伸腰,“走,看落日,再找个地方吃饭。”
出门照旧是先等电车,先去镰仓高校站前打卡,再去湘南海岸公园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