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因扒着马桶边,颓然坐地,马桶里五颜六色满是秽物。他想站起来,按冲水键,寸步难行,想回床上躺下来,头痛欲裂。
如果可能,郎因想和陈雨换个位置,他回家带娃,让陈雨来机关上班。陈雨TOP1学校毕业、硕士文凭、千杯不醉,来机关,起码起点高。不像他,北京考生考外地,加上少数民族优惠的分数,才勉强在江浙读了个211本科,陈雨总嘲笑他,他高考,相当于双十一网店“满减、跨店减”,实际要付的没多少。
学位不占优势;身体不行,胃和肝都不好,一到体检就害怕;家里没关系,在体制内没根基。那就全靠自己拼,刚工作那几年,他工作拼、酒局拼,什么加班?二十四小时上班,领导一声招呼,随叫随到,公事、私事,全帮着办了。
一步错,步步错。
郎因仕途不顺,有个关键节点。几年前,北京与青海玉树对口支援,郎因在本单位出征的名单中。那时,丈母娘陆援朝还在,陈雨深明大义,知道此事对他的意义,安抚他,别担心家里、孩子;是实力坑仔的亲妈坏了他的好事。
郎因蹭钮钴禄的血脉,跟亲妈姓,当日,亲妈郎琴、“钮钴禄·琴”一听她的“大宝”要去援建,立马炸了。郎琴背着郎因,打听到郎因顶头上司住哪儿,在郎因毫不知情、上司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造访。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上司,“郎因是家里独子”“南方某城属于地震带,随时可能地震”“您不要逼我们”“不去南方,我、大宝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郎妈妈,您回去吧!”这是上司客客气气打发郎琴的话。
“我不管你在家是不是大宝,21世纪的单位不需要妈宝男”,这是上司对郎因的批评。
陈雨和郎因吵架时,常用“妈宝男”评价他。以前,郎因不觉得妈宝有啥不对,哪个独生子女不是宝,陈雨的闺蜜曾文文小名还是“公主”呢!不知为何,这三个字从领导口中蹦出,令他感到羞耻,比羞耻更多的是恐惧。
那天,郎因回家和郎琴大吵一架,郎琴眼睛瞪得像铜铃,“我错哪了?我为你好,还有错吗?”“你没错,你浑身写着对!”郎因无处泄愤,找了把铁锤,把家里电话砸了,郎因的怒火令郎琴害怕,郎琴哭天抢地,最后归因到“娶了媳妇忘了娘”“是不是你媳妇儿唆使你这么做的?”郎因辩解无效,反倒要回过头安慰她。
错过了援建南方和之后对应的提拔,就错过了后面无数次。郎因被打入冷宫,闲置多年,现在,快四十的人才副处,一起进来的,有人已是副局。年纪越来越大,年纪越来越是劣势。处里,新来的正职比郎因小,未来,郎因只会升迁更无望,情势更糟糕。
最近有个机会,郎因立志要把握住,援疆。他报名了,踌躇满志,最后一搏。原打算事情定下来再跟陈雨说,下午他听到消息,没有竞聘上,这意味着他根本不在上面要培养、要提拔的计划里。三十三岁,可以去,他不珍惜,三十八岁,他想去,已被淘汰。
当年批评郎因“妈宝男”的领导早就退休,主管领导换了好几茬,但郎琴大闹、阻挠郎因援建的事儿早传遍了。“提拔干部,主要看危急时刻能不能顶上”“我不能说你政治立场有问题,也不能说你人品有问题,不管什么原因,总之你关键时候掉链子,谁还敢用你?”前任领导离任时,曾对郎因语重心长地说。他建议郎因离开机关,另谋出路,“你再努力,在这里,也就这样了。能看到头了。”
“弃子”“担个虚职”“迟早顶着正处名头退休”“但只是个大头兵”,郎因自我分析。今晚,有个饭局,不需要喝多,郎因借酒浇愁,喝多了。
摇摇晃晃,他回到宿舍,一同回的还有两个同事,谈洁婷和魏蜀吴。他俩搀扶着郎因,把他送进房,郎因胃里翻江倒海,他强撑着发消息给陈雨,陈雨让他去倒蜂蜜水,他起不来,门没关,小谈上来送了弯醒酒汤,又走了。他喝了汤,没用,半爬半走,挪动身体到洗手间继续吐,好了,有点缓过来了,郎因扶着洗脸池下方的水管,一点点站起来,满屋子怪味,他想冲马桶,定睛一看,脑子清醒大半。
秽物中一抹红,是血,鲜红的血。
“天啊!”郎因捧着头,郎琴靠不住,结婚后,他就把陈雨当成主人、另一个妈,他按惯性连忙拨妻子的电话,妻子关机。
他给妻子留言,“我吐血了,怎么办?”妻子没回。
苍天啊,郎因苦恼的捧着头,蹲在床边,过一会儿,微信消息来了,是住楼下的谈洁婷,“郎处,您还好吧?休息了没?”
救星来了。
陈雨的手机在潞城和平花园4号楼502次卧房间绿色窗帘旁的插线板上充电。
陈雨正和死等她回家的陈晴卧谈。
“今年这个班,有一个孩子多动症,两个孩子是留守儿童,四个孩子父母离异,一个妈妈是戏精,一个单亲爸爸老想勾搭另一个疑似单亲的妈妈。”名师陈晴夜未眠,一只手托腮,和陈雨夜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