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俩穿戴整齐,时钟指向两点。
陈雨里面全是黑,黑卫衣、黑打底裤、黑围巾,外面套一件橙红色大衣,袖口、领口缀着荷叶宽边。
再看郎甜甜,那就夸张了。夸张的不是衣着,郎甜甜的衣着是正常的女童粉粉的羽绒服,夸张的是她的防护设备。
只见郎甜甜口戴防花粉口罩,头顶绑护目镜,她兴高采烈地一会拉到脸上,一会儿又戴回头上,拉拉挪挪,英子头像野兽头,兽毛呲着。
“妈妈,你能不能快点?”
“来了!”陈雨摇着钥匙串,钥匙串碰撞钥匙,发出“叮铃铃”的美妙声响。
下午的节目是去猫店撸猫。真是造化弄人,郎甜甜作为一个热爱猫的孩子,却偏偏猫毛过敏,为了撸猫必须重装上阵。
小小年纪,她也得学会权衡,在撸猫的乐趣和打喷嚏、眼睛痒之间做选择,在各种过敏反应和成为猫咖里装束最奇怪的小孩之间做选择,不过好在,她基本达成了自洽。
“妈妈,你说江大白想我没啊?”电梯里,郎甜甜兴奋地拽着陈雨的衣角,满心憧憬。
江大白,是郎甜甜给位于某shoppingmall的猫咖中,一只白猫的昵称。
“为什么叫它江大白?”陈雨曾问过郎甜甜。
“因为,我爸爸喝的酒叫江小白啊,他有他的江小白,我有我的江大白!”郎甜甜振振有词。
郎甜甜爱猫,一岁时,便明显体现。比如,她非要管家里的小羊毛绒玩具叫猫。那只“猫”是她的玩伴,白天把玩,晚上陪睡。她会坐会爬的时候,学会用摇头表达自己的意愿,不过怎么都学不会点头。
那时,陈抗美和陆援朝已常驻北京,帮陈雨带娃了。
陆援朝觉得,孩子嘛,迟早都能学会点头,而姥爷陈抗美认为这样不行,他想了一个办法,即一会儿指这房顶的灯说:“上面有灯”,郎甜甜便抬头看灯,几秒后,陈抗美再指着床上的“猫”说:“底下有猫”,孩子低头看“猫”。陈抗美继续重复多次,像训练小动物一样,训练外孙女,他一遍遍喊着、指着:“上面灯、地下猫,上面灯,底下猫……”,郎甜甜跟着姥爷的指示、动作,一时抬头,一时低头,就像学体操动作一下,机械地学会了点头。
出生之后,几个月,天气都很冷,郎甜甜没怎么下楼,也没怎么见过真猫,直到自己会颤颤巍微走几步,能在小区里晃荡的时候,她就天天追着小区的大花猫跑。她个头比猫也大不了多少,见到猫咪还知道礼貌,打个招呼:“猫,你好”,猫咪会不屑地看看这个人类幼崽,衡量一下她的能力,看没有忌惮的必要,就十分不给面子地窜走。
陈雨出差回来,陆援朝说起“猫,你好”,模仿郎甜甜客客气气的样子,当作笑谈。
陈雨搂着怀里左右挣扎,并不老实的小姑娘,表示:“我觉得啊,甜甜小朋友,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和猫咪有什么区别,她自己就是个小动物!”
时间过去很久,陈雨自我检讨过——
“我怀疑,我们这些人类并没有给她带来足够的安全感、幸福感,所以孩子才会更想和小动物为伍。”
是啊,在甜甜出生的最初几年,她和朗因一直疲于奔命,虽说姥姥姥爷的时间、心血都砸在小娃身上,可孩子天生是需要父母的,尤其妈妈,那时,一个月最多二十来天,陈雨不在北京,后果就是当她回家,甜甜想跟她亲,又跟她不够亲。
陆援朝第一次在北京住院时,陈雨将甜甜送到曾文文那儿几天。是曾文文对她说的,一天,在小区里,曾文文遛俩孩子,郎甜甜看见一只大猫带着几只小猫,兴奋地看了半天,忽然黯然了一下:“小猫咪找到妈妈了。”
听到这事,陈雨十分黯然,真是不能再和孩子聚少离多了。她下决心,辞职,做自由职业,与孩子的话未必没有关系。虽然有所牺牲,回家上班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可控,但能拿出更多的时间照顾孩子,陈雨还是觉得值的。
最值的是,因从小和姥姥陆援朝待在一起,感情过深,在陆援朝长达两三年的医疗战,及后来无法避免的去世到来之际,小甜甜出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她最突出的表现是,陈雨带她回潞城忙活陆援朝的后事,全部消停后,再回北京,几乎夜夜惊醒,即大家常说的夜惊。
刚回来的那一个月,对于陈雨是噩梦,对于甜甜是无梦。
郎甜甜常常睡着一个多小时,就睁开眼睛,目光呆滞,满头大汗,满床乱走,把枕头、被子全扔到地上。每次闹了十几分钟,她再次沉沉睡去,像是经历了一场终将被遗忘的战斗。
她原本是个乖孩子、乖学生,虽然脾气暴躁些,情绪不受控些,回到学校,原来的缺点放大再放大。比如,不守纪律,爱下座位、总是顶嘴。比如,一个不如意就大哭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