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呢?”孙大力环顾四周,没看见弓兵独子的影子。
“出去见同学了。”弓兵完成第一件事,开始清场,他塞点钱给吴敏,让她出去喝喝下午茶,会会老闺蜜,他要和孙大力谈第二件事,也是孙大力此行的重要目的,微信里提到的,“我这儿有个事,你愿不愿意做。”
弓兵先是感谢孙大力牵线,把高考落榜的弓小兵送进黑县塔中一事儿。
必须交代下,塔中的背景了。
黑县是山区,自古,地理环境决定所在地百姓的出路,黑县有限的耕地满足不了日益增长的人口的需要。黑县人惯于出门谋生,在古代,能文者,谋求功名,会算者,出门经商。能者做老板,弱者攀附能者。一个带一家,一家带一族,葡萄串似的迁徙各处。
塔中全称塔镇中学,藏在黑县南边的大山中,上世纪三十年代建校,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短暂辉煌过。全拜特殊年代,知识分子落难所赐,塔中一时间群英荟萃,比如,古文字学家来做语文老师;又比如,一位日后扬名海内外的翻译家,负责过塔中的外语教学;而主抓数学的老师,后来培养出国际奥赛冠军的儿子……
孙大力没上过塔中,可黑县有多大?孙大力小时候常去塔镇玩,他还记得,一到春天,那儿到处都是杜鹃花,红成一片;塔中有清凉的石板上,真能结果的桃树、杏树和枣树,赶上好时节,光吃果子,就能吃肚儿圆。
昔日的塔镇、塔中,在孙大力心中犹如塞外之春,今天的塔镇、塔中,在一位孙姓校长手上,已变成另一副模样。
因为疯狂的教学模式,魔鬼训练,题海战术,军事化管理,近十年,塔中声名鹊起,从面向黑县招生,发展到面向全省招生,主要是复读生。
据说,复读生一经塔中的回炉再铸,多则能长二百分,落榜生变本科生,少则能长几十分,普通本科变重点,完全考不上的,变大专。
黑县无名,塔中着名,扬名海内外,好几次,塔中被当作时代标本,上过国外媒体。黑县的经济靠塔镇,塔镇的经济靠塔中,有高考工厂之称的塔中,以一己之力,托起了塔镇的生计。
关于塔中,江湖上有许多传说。
比如,学校按照学生的考试分数来确定学费,成绩越高,收费越低。已经达到一本线,只是想来塔中冲刺清华北大的优等生、学霸们,全年学费、住宿费,四位数。而高考成绩不理想的纯落榜生,费用则高达六位数,不幸的是,弓小兵即在此档次,幸运的是,弓兵掏得起这笔钱。
“我花六位数的学费,给弓小兵,和你嫂子花了六位数赌石头,本质上相同。”弓兵捶捶茶几,“就看明年打开盲盒,能中个啥吧!”
改变塔中命运的功臣孙校长,和孙大力同村,正是孙昴日没出五服的堂兄弟。别觉得关系近,类似关系的堂兄弟,孙昴日大概有五十个吧。
塔中既然面向全省招生,外地人肯定比本地人多。
当人人都是抱着背水一战,改变命运的态度和目的来到来塔中,一个个家庭把宝都压在这儿,但凡有点条件的,都不会让孩子单独在这儿,几乎都选择了陪读。更何况,塔中的高强度学习,高压式管理,近乎严苛的制度,没有特别强大的内心,成年人都抗不下来,半大孩子,高四生们更难。
每年塔中都有几个几近崩溃的孩子,自绝在高考路上,陪伴、疏导,成为家长们留在塔镇的又一重要理由。
塔镇的房子,茅檐低小,是真真正正的村屋,可房租超越了建筑本身真实的身价,当地人靠打工在外拿不到一年三万,靠出租房子,年收入能到三十万。塔镇的菜价也比周边村镇高,孩子们都要补身体啊,家长们毫不吝啬在饮食上的花费。打字复印店、教材教辅店,在青石板铺就,布满青苔的老街上林立两侧……
塔镇的饭店叫“金榜题名大酒店”,超市叫“蟾宫折桂门市部”;镇卫生院里,贴的是塔中各班班主任的联系电话,每学期更换一次。临近高考,连搬家公司的金杯车上,无一补挂着高考倒计时牌。
外地人多,交通、快递、代购,应运而火。一则新闻记载:“目前,教育产业经济占塔镇财政收入的90%,教育产业成为小镇的支柱产业。”
一个笑话,可见塔镇的魔幻程度,城里有的,如今塔镇几乎全有。唯独没有游戏厅,及兼游戏厅职能的网吧。听说,曾经有人动脑筋开过,开张三天,被一群不知名的家长砸了,理由是“追梦的路上要什么游戏”,“网吧让跳龙门变成跨栏障碍赛”。
“一切为了高考,一切服从高考,一切和高考无关的,都会被消灭。”弓兵越说越亢奋。
孙大力连呼:“这么夸张!”尽管他有心理准备。
而弓兵的描述则像大刷子刷出的红色口号,触目惊心,他喊着:“总之,在那儿,和高考无关事不许提,不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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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完,弓兵声音低沉了些,“娃不容易啊!每天弦绷得紧紧的,教室和走廊墙上都贴着每个人的决心书、挑战书……你无法想象,每次考试,我心都跳得厉害,怕小兵考不好,更怕老师找我、骂我。”
“老师还找你?骂你?”孙大力没想到,他只是帮弓兵和远方堂叔孙校长牵线搭桥,塔镇十几年没去过,所有消息通过亲戚们的闲谈,这几年,谁家也没有高考生,如此新鲜热辣的第一手消息,弓兵不说,他的经历限制了他的想象。
“找啊,骂啊!一周三次大考,各种小考小测,天天有,他们每次考试都会排名,成绩一旦往下掉,老师就要约谈家长,批评家长。压力太下了,不说小兵了,我的心脏都扛不住!我和吴敏轮着去挨骂!”弓兵掩嘴笑,“我觉得吴敏成天迷恋直播间,想着赌玉啥的,和压力大未必没关系。”
“真可怕,”孙大力发誓不会让壮壮,也不会让自己受这种罪,但看陈晴的架势,如果壮壮没考上大学,她不会舍不得,她还会加入施压大军。他安慰弓兵,“别急,反正就一年,已经过去一学期了,就当再做半年牢。”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弓兵同意孙大力的观点。
就着“坐牢”的话头,弓兵还说,陪读无聊,陪读孤单,但是也有社交。一天,吴敏在菜市场溜达,竟撞上家在外省的远房表姐,一问,她娃也在这儿复读。“我们这些家长天生是盟友,住在一起像狱友”,弓兵搓搓手,找到他认为最合适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