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援朝穿了件褐色印暗花、香云纱材质的直筒连衣裙,戴了串珍珠项链,脸色灰苍苍,全靠珠链映衬,看着有点神彩。
一个月的放疗,一个月的休整,她的身体发生什么变化,从外在看不出,能看出的是双颊凹陷,双眼皮更深,但腿脚灵活些,虽然进出还需要拐杖助力,好歹能抛开轮椅了。
老太太好久没正式出门吃个饭,今天好好打扮了一番。她早来陈家大院一小时,和远在家乡的老头子、老姐妹各聊了二十分钟,又和医院病友群中新相识交流下近日养病心得,群中的九零后小伙,是陆援朝重点关怀的对象,也是她的力量、治愈源泉。
“我怕什么?我都活够了,那么年轻的孩子都患上了绝症,和我做一样的治疗,我活一天算一天,享受一天是一天!”她私下里常这么对陈雨说。
此刻,陆援朝的拐杖靠着红木贵妃榻放,她半依在满是锦绣的贵妃榻放枕头处,做清宫打扮的服务员,为陆援朝引完座后,放下手中大写“陈”字的红色纸灯笼,便贴心地给陆援朝先上了一碗盖碗装茶水,四样小零食盛在描金方形磁盘中,分别是白色的艾窝窝,更白的芸豆卷儿,嫩黄的豌豆黄,晶莹剔透的栗子凉糕。
陈晴、陈雨被提着“陈”字灯笼的“宫女”带着,进大门,穿走廊,路过小花园,越过三重假山做的屏障,来到“藕香榭”包厢。她俩推门进去,感觉陆援朝已经盹着了,她头一点一点,分明是半梦半醒间游太虚的表现。
“妈妈!”粉嘟嘟的陈晴蹬着盘龙跑鞋,冲到陆援朝膝前,她“啪”跪在描花厚地毯上,她拥住母亲的膝头,如林黛玉初入贾府,见到贾母时,串串泪珠如雨下。
“妈!醒醒,看看都谁来啦!”陈雨在包厢玄关处,卸下姐姐的双肩包,朗声喊着陆援朝。
“嗯嗯!”陆援朝悠悠醒转,“哎,我怎么睡着了!”她脸上现出有点懵的表情,膝头俯着的栗色脑袋,让她时空错乱,这是谁家姑娘?她不禁膝头一抖。
“妈!是我!”陈晴仰起脸,黑色棒球帽应声而落。
“哎呀,你们到了!我老糊涂了,怎么就睡着了?我的儿啊!”陆援朝一把搂过大女儿,没松开,另一只手成敞开状,对才进门的壮壮喊,“我大孙子,我大孙子,快,到姥姥这来!我可想死你们了!”
心肝宝贝肉儿一顿喊,夹杂着甜甜和壮壮争宠夺宠的各种表现,乱了足足五分钟,期间,孙大力喊了声“妈!”陆援朝几乎没听见。
好半天,她才想起来,“咦,大力呢?”“在呢!在呢!”去洗手间晃荡一圈的孙大力甩着手中水,出现在老太太面前,他搀扶着陆援朝上桌,服务员已在陈雨的安排下,准备起菜。陈晴跟在孙大力身后,习惯性挑刺,“多大人了!上完厕所,洗完手,不知道擦一下,甩得到处都是!”
“妈妈,你这一身可真漂亮!”陈晴这才想起来夸赞母亲的穿着。
“妈压箱底的新衣服,给你接风,都穿起来了。”陈雨故作吃醋,笑着说。
“这还是陈雨去年去广东什么山出差的时候,给我买的,什么山?”陆援朝迟疑地看向陈雨。
“中山!”壮壮答得快,他一手一块芸豆卷儿,一手一块豌豆黄儿。嘴里含混不清,看样子还含着半块艾窝窝。
“佛山!我妈妈去的是佛山,佛山无影脚,黄飞鸿那个佛山!”郎甜甜像小猴子似的跳到椅子上,她被大姨兼老师的陈晴拍打了下穿白色长筒袜的小胖腿,被拍前,她正一腿长一腿短,比划着佛山无影脚咋无影的。
“小姑娘家家,注意形象!甜甜你看大姨!”陈晴不放弃每一个教书育人的机会,她没穿裙子,但能把裤子装成裙子状,前捂腰,后捂臀,滴水不漏,站起来,又坐下去,演示给小甜甜看。
“中山!”“佛山!”
“我说中山!”“我说佛山!”
俩孩子进入无休止无意义的辩论中,陈雨及时扭转话题,她拿玻璃杯碰碰玻璃圆转盘,“壮壮,姥姥好久没见你了,你把马上要参加朗诵比赛的节目,给我们表演一下吧!让我们提前欣赏一下!”正中陈晴下怀,她热切地看着孙陈壮飞,“壮壮,来!把零食放下!吃那么多,待会儿烤鸭上来,还吃不吃?”
壮壮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中吃食,食物的残渣和粉末在他的掌心腻腻歪歪,他在爸爸孙大力的短袖上一擦,被孙大力一脸嫌弃拍掉。
金黄流油的烤鸭挂在特制的架子上,被专业片鸭的厨师推进“藕香榭”,厨师用小刀割下最精粹的几片,察言观色,敬献至陆援朝面前,他再回到小车前继续精细分割。
这原本是陈家大院最重头的片鸭表演环节,厨师的刀上下挥舞,脆的皮,瓤的肉,肥瘦相间,薄厚均匀,层层叠叠铺在白色盘子里如春天的梯田,是技术,更是艺术。
然而,在场的人无人观看如此出神入化的表演,藕香榭圆桌正对面,障碍物全部被拉开,贵妃榻就是壮壮的舞台,他站在上面,拿着摆在一旁书架上做摆设的不知质地的如意,洪亮地喊朗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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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破门而入的宫女亲切地对众人说:“您的菜齐了!烤鸭趁热吃!”
“不急,不急!”陈晴小心地为儿子鼓掌、喝彩,“宝贝,咱们表演完!”
识别到壮壮眼中对满桌食物燃起的小火苗,陈雨走上前,伸出手把壮壮接下地,“哎吆!小伙子,你可够沉的!”陈雨抱惯郎甜甜,被外甥结实的体重吓一跳。
终于各就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