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易气笑不得,正要喝止,忽然见它低头拱地,从泥泞里拨弄出一个东西,叼衔在口,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丢在他的身上,摇头晃脑,“啊吁”大叫,颇为得意。楚易取起一看,是一个两寸见方的玉石匣子,通体淡绿,中间嵌了一块冰晶石,颇为圆润精美,正待细看,空中闪电交加,雷声轰隆,风雨越发猛烈起来。他猛地一个寒噤,“阿嚏”一声,周身发抖,冷不可耐,当下用那方丈的袈裟将满地散落之物全部兜了起来,拉着毛驴奔回寺庙后院的厢房,找到灶间,生火取暖。楚易周身湿透,索性坐在火堆边,里里外外脱了个干净,裹着僧人的薄被,将衣服搭在架子上烘干。毛驴围着火堆打了几个转,懒洋洋地赖倒在地,嚼着嘴呜鸣不已。“犟驴儿啊犟驴儿,这些书得之不易,被你这般颠来颠去地折腾,算是全泡汤啦。”楚易从行李架里将湿淋淋的书卷取出,叹了口气,一本本摊开晾干。毛驴扭过头,“哼哧哼哧”地喷着热气,极是不屑。“犟驴儿,你的脾气忒大了吧?说你一句也不成,那就吃块蒸饼消消气吧。”楚易忍俊不禁,将干粮蒸饼放在火上烘了烘,撕了一半,丢到驴儿的嘴边。毛驴看也不看他,翻着白眼,傲慢地一口叼了起来,哼哼唧唧地大嚼。楚易莞尔,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将袈裟摊开,仔细地端详里面的物事。先前在暴雨闪电下瞧不清楚,此刻相隔咫尺,又借着火光,自然历历分明。那赤红念珠原来竟是由三十六颗不同质地的珠子串成,其中既有紫珍珠、玛瑙珠、珊瑚珠等宝物,也有骨珠、琥珀,更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珠子。颗颗莹润光华,赤光流离,照得灶堂一片红亮。玛瑙葫芦精巧玲珑,与那红玉小鼎放在一处,光彩辉映,奇丽万端。楚易取起葫芦,轻轻摇了摇,里面叮咚脆响,也不知装了些什么。“啊吁!”听到声响,毛驴一骨碌跳了起来,精神抖擞,引颈亢鸣,又一溜小跑到了楚易身边,探头探脑地凑热闹。楚易旋开葫芦盖儿,朝掌心斜倒,滚出一颗黄豆大小的黑丸,清香扑鼻。正自端详,毛驴突然探过头来,一口吞了个干净。楚易气笑道:“你这贪吃的犟驴儿!”见它摇头晃脑吃得高兴,心想:“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丸子?”忍不住也倒了两颗,小心翼翼地放入嘴中。“吱”的一声轻响,那两颗黑丸入口即化,辛甘满口,清凉贯顶,整个人忽然飘飘欲仙,继而喉中一热,仿佛有一道熊熊火焰轰然卷入腹中,五脏六腑顿时暖洋洋、热烘烘说不出的舒服快活,先前风寒雨湿的冷意顷刻荡然无存。楚易又惊又喜,心想:“是了,这定然是驱寒辟邪的药丹。”毛驴“啊吁”直叫,甩着尾巴,探过头来,咂巴着驴唇还想吃上几颗。楚易摇头笑道:“你当这是蚕豆吗?一颗接着一颗地吃,别人的药丸,咱们吃了几颗已经是大大的不该了。”当下又抖了抖那银白色的丝囊,只听“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绚光耀眼,源源不断地倒出一堆东西,顷刻便漫过他膝盖。满地五光十色,粲然灼目,尽是些奇珍异宝、铜器古玩。楚易顿时呆住,他看了看那不过巴掌来大的丝囊,又看了看满地珍宝,简直无法相信这许多东西竟是从这小小的袋子里掉出来的。毛驴欢声嘶鸣,死命地拱着满地的宝贝,极是兴奋。“犟驴儿,这都是些什么?是了,那紫衣人多半便是杀死全寺和尚的强盗,这些必是他的贼赃,等明天下了山,咱们便将这些东西一并交给官府。”楚易愕然地翻动着满地之物,随口喃喃道。他与这驴儿相处了几个月,彼此颇为熟稔亲切,心底早已将它视若老友,旅途寂寞,也常常与它这般“聊天”。“啊吁!”毛驴瞪着眼,摇头甩尾,似乎在表示抗议,耳廓一动,突然转过脖子,用软乎乎的鼻尖顶了顶地上的那个玉石匣子。楚易凝神翻看,忽然“啊”的一声,大感诧异。透过冰晶石,可以清晰的看见匣中蜷缩着一个毛茸茸的银白之物,正在不住地颤抖。他翻转玉匣,却找不着一丝缝隙开启。摩挲片刻,不知触动了什么机簧,只听“啪嗒”一声,匣子突然打开,双手剧震,白光耀眼,一个毛绒绒之物突然扑撞入怀。他吃了一惊,低头望去,却见一只雪白的长毛狐狸蜷缩在自己怀里,低声哀鸣,可怜已极。“啊吁!”毛驴低下头,瞪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狐狸看,想要伸舌舔它,却又不敢。“好漂亮的狐狸!”楚易心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手掌轻抚。白狐一尺来长,雪毛柔软,通体寒冷似冰,温驯地趴在他的怀里,簌簌颤栗。楚易怜意大起,捂紧薄被,将它紧紧贴在胸膛,用体温烘暖。他突然想起玛瑙葫芦内的驱寒药丸,急忙倒出几颗,用指尖捏碎了,塞入白狐的口中。白狐低着头,不住地颤抖,柔软的舌尖舔过楚易的指尖,弄得他又麻又痒,忍不住大笑失声。白狐一连吃了三颗黑丸,那寒冰似的身体才渐渐回暖。楚易原本还想喂它几颗,但摇了摇葫芦,已经空空如也。于是他又撕了几丝蒸饼,在水里浸软了,送到它嘴边,笑道:“没有药丸了,你吃点东西吧,这是我娘做的蒸饼,又甜又软,好吃得很。”白狐怯生生地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珠凝视着他,粉红色的小鼻尖蓦地轻轻颤抖起来,眼中朦胧,似乎有泪水泫然,将流未流。“嗯呜……”白狐忽然温柔地呜鸣几声,像是撒娇似的往他怀里钻了钻,小口小口地吃起蒸饼。喂完白狐,楚易穿好衣服,将满地珍玩重新收拾入丝囊,那红玉小鼎、玛瑙葫芦和赤红念珠也一并塞了进去。丝囊看似极小,其中却似另藏乾坤,尽数收入也不见丝毫鼓胀,掂在手里也是轻飘飘浑然无物。楚易惊喜忐忑,知道此袋必是宝物,刹那之间,不由动了一丝将其据为己有的念头, 但转念又想:“君子不取分外之物。我如果占为己有,和那些强盗又有什么区别?”脸上一红,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将所有宝物交与官府。他这一日走了许多路,又经历了这些奇异之事,早已疲惫万分,此刻心情既定,顿时觉得困意重重,打了几个呵欠,抱着那白狐一起钻入被子,在火堆边躺下,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只听见身旁木柴“劈啪”作响,夹杂着毛驴“啊吁”的叫声,依稀还有些什么奇异的声响,然而他却听不着了。楚易恍惚中,似乎有一个温软柔腻的身子紧紧地将他缠住,异香扑鼻,耳边不知是谁在呵着热气,伴着轻柔甜美的笑声,像是春风拂过耳梢,又麻又痒,直达心底。“犟驴儿,别闹……”他嘴角含着笑,迷迷糊糊地挥了挥手,那笑声顿时消失了。梦里碧水如带,春暖花开,他骑着毛驴纵情驰骋在故乡的晨风里,挥舞着进士及人生若只如初见楚易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清晨,耳边鸟鸣啾啾,寒风呼啸,体内却似有暖流回旋,精神奕奕。睁开眼,蓝天如洗,白云悠悠,艳阳高照。毛驴正低着头,瞪着眼,与他四目相对,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干草。他忽然想起昨夜之事,蓦地坐起身来,刚一环顾,心中顿时大凛,“啊”地失声大叫。只见自己身在崖顶山坡,四周松林如海,荒坟错落,枯草纷纷摇曳,他的身上盖着一堆厚厚的草垛,哪里有什么寺庙?哪有什么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