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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付玉成的三个丫头在里屋正逗付大头玩，听见碗碎的声音，纷纷探出头来，个个眼里都流露出惊恐神色。付玉成伸出手指，弹烟灰般指着三个丫头说：&ldo;吃饱了吧?吃饱了就睡吧，明早还要上学呢。&rdo;三个丫头不敢不从，倏地缩回了头，就好像三朵怒放的昙花突然间闭合了。陈生愣怔着，看着付玉成勾起手指把他的女人叫到院子里，他们窃窃私语着，女人的声音似乎比男人的高一些，好像她在争论着什么。最后他们的声音趋于一致，细若游丝了，看来是观点达成了一致。

付玉成歪着肩膀走了进来，他拍了拍陈生的肩膀，说：&ldo;咱哥俩儿再接着喝，今晚来个一醉方休!&rdo;说着回头对自己的女人说：&ldo;饺子再给我们爷们热一下。不是还有一捧花生米么?炸了炸了，要盐的，不要放糖，给我们下酒!&rdo;陈生跟着付玉成走进付家的后屋。屋子又小又暗，炕上的被子散着，加深了陈生想要睡觉的欲望。付玉成把被子朝炕里挪了挪，然后从墙角把一张很小的炕桌搬到炕上，用袖子抹了抹桌面，凑近陈生的耳朵说：&ldo;你多喝酒，一会就让你在这‐‐‐&rdo;这时女人进屋送上来两双筷子和一对酒碗。

付玉成说：&ldo;炸完花生米把那些碎碗碴给扫了，别弄得丫头们半夜撒尿时扎着了脚!&rdo;陈生很不喜欢他那耀武扬威、指手画脚的样子，在他看来那就像是吆喝牲口。女人飞速地看了眼陈生，然后到灶房忙活去了。付玉成开始唉声叹气地跟陈生诉苦，说他被付大头给折磨得夜夜做噩梦，不是上吊，就是投井，再不就是被炸弹给炸得骨肉分离。正说着，灶房传来&ldo;8啦&rdo;的叫声，看来是花生米进了沸油了，跟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像丰腴的妇人一样款款动人地飘过来。陈生使劲嗅了一下，叫了声：&ldo;好!&rdo;

陈生和付玉成相对而坐，守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和香酥的花生米继续吃喝。从顶棚垂下来的十五瓦的小灯泡在他们之间散发着微弱的黄光，样子既像害了黄疸的一只牛眼，也像乳猪的尿脬。

付玉成说：&ldo;陈生，王来喜家的马好了么?&rdo;&ldo;不淌泪了。&rdo;陈生说，&ldo;都是他们家自己作践的。外面一来了玩的人，他们就让那马出去给人骑。爱玩的人就让马快跑，马跑不快就挨揍，它能不流泪么?它还得给家里干活，还得让人耍，我真是气不过。&rdo;&ldo;唉，我的日子过得更遭罪，还不如那匹马呢。&rdo;付玉成说完，就掉下了几滴眼泪。可是陈生对他的眼泪却难以动情，在他看来那眼泪就像羊粪蛋一样让人生厌。陈生喝得头脑发沉，但他并没有忘了正事，他舌头发木地问：&ldo;说话算数么?&rdo;付玉成明白陈生问的什么，他点点头。&ldo;她是你的女人，你真的愿意?&rdo;陈生往嘴里填了一粒花生米说，&ldo;要是我就不愿意。那样她再生孩子不就是杂种了么?&rdo;付玉成张了张嘴，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陈生的酒碗又添满。付玉成说：&ldo;陈生，咱俩比比酒量，碰个响，一口气干了怎么样?&rdo;陈生说：&ldo;这一碗酒下去，肚子还不得着火呀?&rdo;&ldo;你不敢干?&rdo;付玉成说，&ldo;那我就不答应那件事了。&rdo;陈生想了想，便把酒碗端起，咕噜噜地一口气喝光。喝完他就两眼发花，他觑着眼看灯，觉得眼前的灯泡一下子大了几十倍，灯影下的付玉成就像条鱼干一样悬在那里。陈生不由自主地垂下头，脑袋几乎磕着了桌角，最后是身子一斜，&ldo;咕咚&rdo;一声倒在炕上睡了。|雥

陈生一睡下，付玉成就唤老婆收拾桌子。女人在他们喝酒期间已经按计划好的服侍三个丫头睡下，并且给付大头灌了安眠药。

付玉成小声问她：&ldo;睡得沉么?&rdo;女人噙着泪水颤声说：&ldo;那药劲真大，睡得孩子连眼皮都不眨了。&rdo;&ldo;外面没有人了吧?&rdo;付玉成依然小声问。

&ldo;该睡的人家都睡了，只有王来喜家的院子还亮着，他家好像在干什么活。&rdo;&ldo;他们家总有干不完的活!&rdo;付玉成说，&ldo;我再过一会儿绕着王来喜家走，陈生一时半会醒不了。&rdo;女人没有吭声。&ldo;他吃了几个饺子?&rdo;付玉成的声音也有些抖了。

&ldo;五个。&rdo;女人抽了一下鼻涕，眼泪抑制不住地下来了，&ldo;我想让他吃六个，六个上路顺当，可他说啥也不吃第六个。&rdo;&ldo;我也不想亲手去‐‐‐&rdo;付玉成的眼泪也下来了，&ldo;可是你想他这样下去怎么办?你我活着还行，有人照顾他，等我们死了，他的几个姐姐都嫁人了，他该多可怜?&rdo;&ldo;我们把账赖在陈生身上，我心里不好受。&rdo;女人抹着眼泪说，&ldo;他又没有‐‐‐&rdo;&ldo;原先让他去做这事也是成不了的。&rdo;付玉成说，&ldo;你没看出来么?陈生和他有感情，陈生再魔症也不会把他扔进河里。&rdo;付玉成话音刚落，他老婆就哭出了声。她仿佛看见了冰冷的河水中漂浮着儿子的尸首。他的大头漂在水面上，就会像太阳落入水中一样给她带来暗无天日的日子。

付玉成压低嗓音厉声道：&ldo;别把他们哭醒了!&rdo;女人哆哆嗦嗦地说：&ldo;我舍不得‐‐‐&rdo;&ldo;你以为我‐‐‐&rdo;付玉成颤声说，&ldo;这样对他、对全家人都有好处!&rdo;女人掩面出去了，她到园子中哭去了。她的泪滴在泥土和植物的叶脉上。泥土的感觉是以为下雨了，它正渴望得到浇灌;而叶脉以为是晨露降临了，只是觉得时辰不对，因为它同时也能感觉到月光的照拂，但不管怎么说它的心房得到了滋润，就不去计较水滴的来源了。泥土吮吸着泪水，叶脉亲吻着泪水，月光也觉得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濡湿了，月光抖了抖脚，还是踉踉跄跄地在泥土和叶脉上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