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完人,紧跟着是派东西,咸安宫经年废弃,虽殿体结构并无损坏,但里面的摆设用具很多都不能再用,因此一时间,各种工匠,各品级太监管事的、御林军抽调来管治安的,熙熙攘攘挤满了往常空旷宽敞的大院。
我和慧雅、素芹姑姑等女眷俱都躲在殿内,外面有男子,断不能抛头露面。我居住的配殿外围,用一圈帷幕挡了起来,以作隔离。按规制,嫔位以上才能居一宫主位,所以现在咸安宫虽然只有我一个主子,我却也不能住主殿,便仍旧住我原先的配殿。当然我这里也要重新打理一番,但要等另一侧配殿收拾妥当,我先移过去,才能动这边。
小路子领着内务府的人来来回回的吆喝着往殿内流水价送东西,康熙旨意说让他们看着需要办理,这小路子可不知给我弄了好些有的没的进来?可别弄的太夸张了。正要找他过来嘱咐几句,就见这猴儿涎着脸儿来了。
“主子,奴才小路子又给您请安来了。”小路子人还没进来,千儿就打上来了:“奴才这次可是豁出小命来给贵人拾掇,怎么样,贵人主子瞧着还成吧?”
我见他跑进跑出张罗招呼,这大冬天的都热出一身汗,的确是十分尽力,便命慧心斟了茶来,赐了他坐下,方才道:“这可辛苦你了。正要寻你来说: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贵人,凡是该有的有,就行了。别逾了矩,出了格,落了别人话柄,就不好了。”
小路子嗐的一声,“主子您这是太小心了!合着皇上对您这热乎劲,今儿您是贵人,指不定明日就是娘娘了。如今一并多有了,省得没两天又要动功夫。”
我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小路子见势不妙,话锋一转,连忙道:“咳,行,那个咱不逾制,不逾制。回头咱让他们把那东海红珊瑚树、还有那半人高的九窍太湖石都收了,哦,还有那个……”我一听简直头都晕了,就知道这个家伙惯会使着官中东西做人情,人精胆子大,拍马屁顺竿爬简直无底线,定是会趁着这机会可劲儿的往我这使好东西,却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连这样的东西都敢弄了来,那还是一个贵人住的地方吗?天,就是佟贵妃那里她也不敢摆这红珊瑚啊!那可是以前专贡皇后宫里的东西。
“小路子!”我冷下了脸:“你这是成心要害我不是?连皇后的东西你都弄来了,你是怕我有几条命杀不够的?”
小路子见我动了真怒,忙起了身,又是作揖又是打自己脸的:“瞧我这!只顾着给主子盘算好东西了,忘了这……不过话说回来,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谁记得?就冲皇上对主子这心思……奴才进宫这么些年,后宫这些主子沉沉浮浮见的多了,可还就没见过谁让皇上破这个兴土木的例的。主子,您是肯定知道,外面到处要打仗,咱皇上可心疼银子,前头那保和殿让雷劈塌了半边,工部上折子请修,皇上都还搁着,说再等等,就是不舍得花那钱。可您瞧您这里……”
“够了没?”听着小路子越扯越不成话,我只好摆出主子噗儿,厉声喝止了他:“你这么会忖度圣意,合着该去皇上跟前顶了梁九功的位置啊!我这小庙哪关得住你!正经去皇上跟前谋差事去!”
“哎,别——主子您别生气,奴才嘴贱,说错了,说多了……”一边说,一边便打自己嘴,末了却还不忘来一句:“这些事,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干嘛说出来?人家主子又不是心里不清楚的人!狗奴才,嘴贱,该打!该打!”
我见他这副油滑皮厚的样子,实在拿他没法子,只得半真半假怒喝道:“滚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再弄那些有的没的!若再给我看见一件,我就给送到皇上那里去!”
小路子见我似乎是说真的,这才有些惶急,一溜烟跑出去:“别,别!奴才理会得,这就去办。保证绝不错出半分!”
方打发走了额小路子,外头高寿进来报:“禧嫔娘娘来了。”我大喜:“是储秀宫的禧嫔吗?快请进来!”
话音方落,绒花已打起帘子,便见着海阑珊一身宝蓝色孔雀毛斗篷,从帘子底下钻了进来,一见着我,未开口,已是满面带笑。因着海阑珊是位分高于我的嫔位,亲来拜访,素芹姑姑便亲自上去为她卸了斗篷,慧雅上茶。
“昨儿便得了你解禁的消息,今日又知道赐了你这宫。我心里为你欢喜,明知你这里此刻定是忙着,却也等不及,巴巴的就跑过来看你。”海阑珊捧着茶杯饮了一口,放下就迫不及待说了这些话。
“我就再忙,你来了,我也都是欢喜,何况你也见了,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忙的,外面都有人打理,我在这里是最闲的一个。原该我先去拜会姐姐的,只是一连串变化,还未得机会腾出身来。姐姐体谅,必不和书瑶计较。”海阑珊来了,我心中也是欢喜无限,自从进了后宫,我们几个就再没单独相处过。如今我终于分宫独居,不用再守着钟粹宫不许与别宫往来的宫规,终于可以和海阑珊放心的说说体己话,在这人情冷暖的后宫,可算是极开心的事。
“谁跟你计较。就你这时候还不忘提着礼节上的话。我原道你是个疏朗的,原来也这般庸俗。”说着噗嗤一笑,我也笑了,知道她打趣我,彼此间往日情谊便都回来,一时间在无嫌隙,语笑晏然。
“素芹姑姑不是一向管着秀女宫,怎么却到了这里?”海阑珊忽然转了话题,问起素芹。
“回禧嫔娘娘的话:素芹只是个奴婢,到哪里都是侍候主子,都一样尽心尽力。在秀女宫侍候小主,和在咸安宫服侍贵人,在奴婢看来,并无分别。”
海阑珊嗯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如此,便有劳姑姑将我那斗篷拿去外面晾一晾,来时染了雪,想必这会子雪化了,回去穿时只怕湿的。”素芹看了我一眼,规矩的应着:“是。”便退了下去,更连屋里的慧心慧秀一并带了出去。
素芹不愧是宫中有资格的姑姑,体会出了海阑珊使唤她出去是支开人的托词。待她们都出去,屋里只剩下我和慧雅。海阑珊也是知道慧雅是我心腹,因此便不再避忌,开口道:“佟妃病重,我见过太医院病案,只怕没多少日子了。这后宫即将变天,书瑶,你怎么看?”
我微笑道:“我怎么看?你没去永和宫锦上添花,我也没想过要趟那一场热闹。皇上是个冷静重大体的人,再说,上面还有太皇太后呢。”
海阑珊点头道:“我知道你没有去德妃那里,你若去了,我也不来了。”我沉吟道:“舒敏去了。”
海阑珊道:“舒敏她也是迫于无奈,她在翊坤宫,宜妃早已容不得她,佟妃是不能管事的了,惠妃、荣妃都是老佛爷般的不管事,我虽有心,目前却也无力。她除了投奔德妃,竟没有别的出路。”
说到这里,彼此都有些沉默,气氛突然有一些凝重。半晌,我方道:“无论怎么样,大家都安好,才是最重要的。”
海阑珊冷笑道:“佟妃虽然病的快不行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佟妃掌管后宫已多年,根基之深,岂是永和宫那位能够知晓的?如此这般急着上位,简直当佟妃已经死了一般,我料承乾宫必有垂死一击,德妃想要登上那个位置,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我对海阑珊的分析深表佩服,点头道:“皇上和太皇太后心里,只怕早有人选,如今推德妃出来,一则是想看看后宫的风向,二则,许是要保护那人的意思。”我说着瞥了眼海阑珊,来自后世的我自然知道,佟妃之后,康熙的后宫再没有过皇贵妃,也当然没有皇后,四妃平起平坐,后宫事务由谁主理,史籍上模糊不清,这是一个谜。但我曾读过康熙第三次南巡时写回宫的家信,信中几番提到要“储秀宫妃”送随行答应的衣服等物,显然这个储秀宫妃便是为康熙看家守宅的女人,若是没有大的变迁,当是海阑珊无疑。
海阑珊听我的话似有弦外之音,便低头喝着茶略思索了番,忽道:“素芹姑姑,是佟贵妃的人吧。”
素芹姑姑是佟贵妃的人,这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佟妃当权,素芹掌管秀女宫,想想就自然能明白,一个当权宠妃若不能把作为后宫新鲜血液的秀女宫纳入自己掌握之下,那岂非失去了掌控全局当中最重要的一环。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佟贵妃让她过来的事,还没来得及问。我也不明白她的用意。”我照实说着。
“总之你要小心着点,佟妃的日子不多,必是要出手的了。这一场大风波,能避开就避开是最好。”海阑珊殷切嘱咐,我感激的点头:“书瑶理会得,如今也知道处处当心的了。多谢姐姐费心,总是你,想着处处提点我。从前这样,如今这样,书瑶却从不曾帮上姐姐一点半点,心里真是惭愧。”
“那是因着我欣赏你,怜惜你。”海阑珊静静的说话,“你虽然看着粗懒,实际上却极为精细,我原不必担心你,只是忍不住多说几句。借你的话:无论怎么样,只要大家都安好,就好。”
送别海阑珊,我想着方才的说话,便叫进素芹来问话。佟贵妃究竟让她来办何事,我真有种迫在眉睫需要知道真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