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旧时的规矩,谁接受亡者的遗产,谁就要在坟前摔盆。
三少爷毫不犹豫地接过,捧在怀里跪下,抚摸着墓碑上林海的姓名,再狠狠将盆砸碎在身前,飞溅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手,他就用滴着鲜血的指尖描摹林海的名字,直到棺木入穴,一捧一捧的黄土覆盖上去。
“相公……”一开始陈轩只是凄凉地呼唤。
等棺木被土掩盖以后,三少爷忽然吊起嗓子:“林海!”
树林里的鸟雀被惊飞大半,他扶着墓碑站起来:“你回来啊!”
陈轩喊完,面若金纸,瘫倒在地上向墓穴的方向爬:“我不怕鬼,你索我的命吧……带我一起走……我不要一个人活着……”边说边咳血,吓得远方和云四连扛带抱把人塞进车送去了医院。
这回医生的诊断结果不乐观,说三少爷的症状像是肺痨前期,惊得知道真相的远方一身冷汗,却抽不出身去后山找林海,谁料陈轩得知病情以后竟反常地配合治疗,甚至强迫自己吃饭。
“我还有事情要做。”三少爷似乎知道远方心里的疑虑,平静道,“等我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我自会去找林海。”
远方不知所措,陈轩却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好半晌才幽幽开口:“我做梦了,远方,我梦见自己翻过好多高山,跨过无数河流,最后在一片雪地上看到了你们行长的背影。”
“我真的尽力了。”三少爷眼角滑下一行泪,“我为了找到他吃了那么多苦,可眼睛一睁他又不见了。”
陈轩的语气茫然大于悲伤:“你说我怎么才能把他再找回来呢?”
或许是福灵心至,远方答:“行长以前和您说过的话,您还记得吗?”
三少爷低头抠病床的被单:“记得啊。”
怎么会忘呢?
林海说过,他会是山间的风,林间的云,会是潮起潮落,会是云卷云舒,会是世间万物。只要陈轩想,他就在陈轩身旁。
可三少爷同样固执:“远方,我是个俗人,我不在乎林海是什么,我只要他陪我,要他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来陪我。”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远方是因为不知如何接话,陈轩则是因为思念成疾。
后来陈三少先开了口:“这几日的流水我都看了,往后的生意你们既然交给我,就要有个心理准备。”三少爷翻开账簿,“我和林海不是一路人,他不屑的,瞧不上眼的歪门左路都是我的强项。”
“我要的是结果。”陈轩把账本推给远方,“所以我会不择手段地给分会铺路,等陈振兴倒台,南京城就再也没有能与分会抗衡的商会,到时候直接让季达明接手生意便好。”
远方站在一旁把这些话全听进了心里,最后问:“那……那您呢?”
“我?”三少爷笑得释然又向往,“到时候我就可以去见林海了,虽然会被他责备用的法子不正当,但那又何妨?他肯定也很想我。”
“戏文里说奈何桥不长,我不能让相公等太久。”陈三少略微有些急躁,“若是他等不及,喝了孟婆汤,我如何去寻他?”言罢猛地抬头。
“远方,我要你去散播谣言,说林海的死是陈振兴害的。”陈轩定定地注视着下人,“如此一来他就无法再派人来劝我回陈记。”
“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从此再无所谓的父子关系。”
陈轩说得果决,是没遇见林海以前精于算计的模样,也是为了林海掩藏起来的模样。他本就是棱角分明的商人,又因从小跟着陈振兴耳濡目染,骨子里并不是好人,只因遇见林海,满心满眼全是对方,才软化成绵绵情意的公子哥。
然而世间再无林海,陈三少便褪去乖巧听话的壳,城府深得无人能看透。
陈轩在医院没住几日就回了分会,此时谣言四起,坊间皆传闻陈振兴因为无法要回自家幺儿,设计谋杀了林海,又因有人暗中煽风点火,谣言愈演愈烈,最后到了警局出面调查的地步,这下子陈振兴是再也无法唤三少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