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人晓得施悦纱出自风尘,担心她妩媚过人,迷惑个男子,助她逃离别院,遂别院伺候者清一色的姑娘。突然撞上男人,施悦纱一怔,用力一推道:“你是何人?深更半夜跑我别院做什么?你……”话未言完,不远处的慕容蝶已跪地俯身道:“郓王吉祥!”懒
恍若无人,郓王紧紧地揽住施悦纱。
“王爷放手!快放手!”施悦纱挣扎两下,但那双手愈拥得紧,以致呼吸都有一瞬的急促。
“王爷,我……”施悦纱刚要提醒郓王认错了人,干裂的双唇已无尽地赌住了所有的话语。他吻得用力,仿佛是积聚许久的内热一簇爆,令人感到的不是欢颜,而是粗糙的疼痛。
心似要爆炸。这一刻,施悦纱仿佛明白锦瑟企图谋杀她的根源。
“请王爷放尊重!”施悦纱狠狠一推。这次,施悦纱用力较大,郓王后退时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他的眼中淡泛丝丝殷红,下巴上有短小青的胡渣。乍一眼,不像万千宠于一身的王爷,反像名落孙山的落魄秀才。
施悦纱看着心痛,软一软语气问:“郓王不是去了江南避难,怎么跑来这里?”
郓王见施悦纱口气缓和,叹息道:“你一定认为我是弃百姓不顾的昏王,其实我的心在汴梁,是被父王硬叫去的。后来听说金国退兵开出毁我大宋的三大条款,就快马加鞭回京。”边说,边拍去身上的尘灰,缓缓站起。倦累的眼眸中掠过道道眷恋,仿佛是一种重逢的惊喜,亦有对未来的迷茫。虫
施悦纱晓得过去跟此人相熟,便听他细细讲了一段凤翔居的相遇。说到浅谈李商隐诗歌时,郓王猛得紧紧拉住施悦纱的手道:“隐儿,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今生今世我们不再分离。”
“隐儿?我叫柳隐儿?”
郓王一震,手微微一松。
施悦纱平一平心,乘机用力一甩手道:“民女是柳隐儿也好,是施悦纱也罢,都不会与郓王有任何关系。郓王应该去找郓王妃,而不是在此打搅民女。”
仿佛是触及心事,郓王抚了一把密扎的短胡,犹自幽冷的一笑,“锦瑟?!她也配本王去找?”见施悦纱诧然,止笑道:“若不是她,何来这场干戈?可惜,本王知晓得太晚,否则一定早就踢她出门。”
“锦瑟她……”施悦纱惊得脸色一变。但郓王没有给施悦纱说话的机会,狠狠视一眼池中的碧莲道:“这个女人,本王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声音异常响亮,就连树叶亦被震得呼噜噜地掉下些许。
慕容蝶一惶,咳嗽了两声。
“谁在那里?”郓王忽地转头,直直注视屈膝跪在一株丹桂树下的慕容蝶。片刻,缓过一口气,“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慕容蝶沉脸回道:“民女乃是劝说施姑娘不要去金营。”
闻声,施悦纱隐隐扬一扬嘴角,心下暗道:撒谎!她可以在郓王面前撒谎,为何不能在我面前撒谎?方才……正思,郓王抬一抬手,命慕容蝶起来。(随即面色狰狞问:“你劝隐儿不要去金营,就不怕触怒锦瑟?”
慕容蝶从容道:“民女不怕。既然施姑娘与郓王天造一对,地造一双,而金国又是北方蛮夷之地,郓王怎能看着施姑娘在金营受人欺辱?”
这话说进了郓王的心田,脸颊上浅浅浮起一个倾心的笑。
施悦纱没有想到慕容蝶如此投其所好、拍马献媚,而锦瑟又居心不良,一时不知该信谁不信谁。心乱如麻,隐隐似有惊涛暗藏。
转眸郓王,只见他暂收笑容又问:“你和锦瑟不是朋友吗?你这么做不是欺友?”
慕容蝶面色沉静如水,一针见血道:“民女不敢欺友,只知情感之事不可强求。”仿佛是在自嘲,说话时,她的眼中有细微的神色变化,但面容犹带微笑,得体地隐藏起对楚仲翰爱恨交加的复杂心理。“而且”慕容蝶顿一顿:“施姑娘已经记忆全失。”
“怎么会这样?”话音刚落,郓王浑然不顾王爷的威严尖叫起来。
“是”慕容蝶急忙拜跪:“施姑娘中过毒,随后记忆全失。醒来只记得两个人名:施悦纱和秦方。”
“秦方?!”郓王绕有所思,旋即一声失魂落魄的长笑,“完颜宗汉,你看到了吧,你也没得到隐儿的心。”闻声,施悦纱心中骤然一凉。刚要寻问完颜宗汉与她过往的是是非非,却见郓王已面朝慕容蝶面色森冷道:“你说,到底是谁下此等毒手?”
慕容蝶凛了凛,俯轻道一声:“民女不知。”
郓王瞧她答话时句句坦然,不像有意欺骗,遂不再追问,唯甩手命她先行退下。
直面对着郓王,施悦纱的心底突有一种说不出的不悦,仿佛很多年前,眼前这个男人带给过她难以磨灭的痛苦回忆。
郓王孜孜不倦地对施悦纱说了很多他们在王府的美好往事,施悦纱有意问及完颜宗汉,但郓王总是故意扯开话题。谈上一阵,施悦纱依记不起过去,遂驱客道:“郓王,既然民女记忆全失,再提过去也无意义。总之,民女是送去金国的人质,民女定要从命。”
“你不是人质!”闻声,郓王一本正经地拉起施悦纱的手:“好!好!好!我们不谈过去。从今往后,我放弃郓王的身份,你也忘记施悦纱这个名字,我们远走高飞,你永远做我的隐儿。”他语气恳切,并非随口而出的轻薄。
堂堂一个心高气傲的王爷愿意放下荣华富贵跟一个民女私奔!?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瞬息,她的心底情不自禁地泛起缕缕欢悦。一点一点吞噬先前的不悦。
他的手温暖,凝视的眼睛亦是明亮深情,这样一个痴情的男子何求?施悦纱有一瞬的冲动欲与他携手归隐。但旋即,心念一转。他是锦瑟的夫君,亦是太上皇的宠子。我区区一个民女如何偷人丈夫,偷人皇儿?更何况金国随时攻进,我如何能弃百姓于不顾,独自贪图逍遥?
思及,施悦纱狠狠一甩手,面色阴冷道:“郓王要走就自己走好了。民女生是宋国的人,死是宋国的鬼。金人欺侵我们宋国,民女定不会处江湖之远,视此事于不顾。”声音怔怔,亦震撼了郓王的心。只见他拽紧的手指不自觉地一分分松开,脸上凝滞的笑若滴入泥地的水珠顷刻被吸得毫无踪迹。
眸落施悦纱片刻,他方口气略带生硬道:“那好!我陪你一起去金营。”唇齿间有笑淡掀,但并非方才那般倾心,而是恍若秋末黄草上的冷霜,沾满了寒凉的感伤。
他不是怕死,是怕此生没有时间与她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