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看着黢黑一片夜空与同样无有一丝亮光透出的窗户,忿忿将刀一把砍在栏杆上。须臾,天便噼噼啪啪下起雨来。
夏天的雨来得及下得欢,亦去得快。一刻钟后,雨势迅速减弱,而后天上不再滴下一滴水。只有雨后新生的花草树木,沿着叶脉吐出水珠来。
萧煜房中似乎亮了亮,待陈安擦亮眼睛再看过去时,是再平常不过的暗黑。陈安心下嘀咕,疑心究竟是自己眼花还是房内有所异动。他不能分辨,便干脆提好刀,叫上几人,一把踢开房门,战战兢兢走入黑暗中。空旷的暗黑里,只有窗外绿植影影绰绰。他虚虚走到床边,正见一人坐着,吓得他一把拎刀砍劈过去。
坐着的黑影忙一躲,嚷道:“大胆,难不成太子让你现下杀了本王?”
陈安一怔,嘿嘿笑道:“原是王爷,我以为有贼子进来了呢。烦请王爷点个灯让我等搜查搜查。”
萧煜在黑暗中阴恻恻笑了笑,一言不发坐着等被吓醒的小镜子点灯。
昏黄的烛火将房中所有都拉出或长或短的阴影来,若是寻常人家寻常时候,便是再温馨不过的夜里场景。萧煜看着,不知为何似是看到桌旁烛光中映出一对人儿。一人聚精会神地一手揽着一小儿一手提笔在纸上游走,俄而偏头笑问“是否识得了”。小儿笑靥如花,点头回应。那人又要提笔,却顿了顿,偏转过头来笑对萧煜。萧煜吓得心窝似是在激流中一般回旋震荡着,转开眼去,心不在焉令道:“搜完了?出去,莫扰了本王休息。”
陈安瞪他一眼,道:“不要得意,明日便是你死期,好好再当一日活人吧。”
萧煜亦不恼,翻身躺下,紧闭双眸。
陈安一干人等出去了,房中又重新被漆黑覆盖。萧煜缓缓睁开眼来,痴痴凝望着桌旁,似是那幻觉中的两人仍在一般。
那孩童,是他孩子么——他与他夫人的孩子?在他心中,凭空出世的夫人远比他萧煜重要得多。从前自己嘲笑世人囿于儿女情长,故而绝大多数人只能平凡中做着平凡之事并以此为不凡。今日,他竟羡慕起来。若是他们庸庸碌碌,是否更能平淡厮守?可偏偏······自怨自艾自是无甚用处,既不得情,便弃了情。他的手中,还有一幅深深浅浅的铁马金戈。任他朝堂高坐,任他江湖快意,两人各自循着自己轨道,忧乐不相与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曾几何时,他萧煜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他现下却为了一人瞻前顾后伤春悲秋。更为可笑的是,那人却对他无一丝恋慕之心。原本的筹措满腹,到只敢思念,再到今日如掌心血泪再放不下,一步一步,揪其因由,罪魁祸首竟是自己当初有意利用。怪得了谁?
他从不知晓李容若究竟要何物,那时问及,笑言天下,却不知真假如何分配。然而此是唯一他所知,不论真假多少,于己于他,亦需拽入手中。
萧煜闭眼,静静等待惊雷到来。
第41章进城
今日天气晴朗,艳阳高照,加上普天同庆,令人忽略了东南角一片阴沉。这雨究竟到不到都城,只看天意。
内成河上的吊桥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有人大喝:“排好,排好,不排好接受检询不得入内。”
可陵看这一片兴奋激动来瞧热闹的人,内心亦着实掩饰不住的高兴。人一多,便容易混进去。
可陵朝身旁两个农妇打扮的弱女子招招手,道:“小心莫被人群挤散了。”
秦紫沫拉紧了小芷,朝他笑笑,而后蹙眉望着前方。
黎民百姓今日涌入内城,不消说皆因萧澈的登基大典与祭天。登基,见证一代帝王的加冕;而祭天,则是最为令百姓心神向往的。大曜这片土地,千年以来虽曾改朝换代,然皆是本族人统领,故而尚巫鬼的风俗亦延绵至今。今日祭天,定然能见到御用巫觋的神通。据说若是见了活祭品离阳那刻升腾到空气中的青烟,此辈子皆求甚得甚。相传蚂蚁村有一乞丐当年进城乞讨,遇着祭天,见着青烟,第二日便被王侯子弟看中,从此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长寿更是无人能及,如今传闻削发为僧,依旧鹤发童颜,颇有升仙之势。故而,虽禁了六十载五石散,长生或是成仙之求依旧烙印在人们心中。不得求药,便只得求巫觋之术了。
由于皇家举事,内城虽说可允许百姓接受检询后进入,然内城即便大亦是承载有限,而况皇家部队还需考虑皇家安全与人手问题,故而到了一定人数,便不再放人进去。
似是百姓们预感到城门即将被官兵堵住,便不管不顾往前冲挤。一排一排,恰似海浪拍打岸边,然海浪却是有秩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