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若低眉看了自己衣裳一眼,纯白的,一尘不染,如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而他自己知晓,在他低头看自己衣裳的时候,他便确定,自己早已被烟火熏得黑透了,再也洗不掉了。
环顾,只叹萧煜冷彻的性情,在宫中的装点布置中可见一斑。红烛光黄,却不够温暖。他一身白衣招展,足够将这虚浅的暖意全数驱散。
他从阴暗里赫然现身,一话不说便直直朝眼中的目标而去。那目标仪态万千,举手投足间尽是落落大方与游侠义气。他不知晓那人为何连盖头亦不盖,或许是要以这般显眼不避目光的姿态对他进行尽情的嘲笑吧。然而不管原因为何,她今日都得死,除非······
“啊。”
“刺客。”
剑光越来越凌厉,带起无数飞雪。飞雪绕剑旋转流动,而剑似是本身长着一双眼,完全不受身旁飞雪影响不偏不倚直直朝那人心窝而去。那人瞧见,不知是过于自信还是过于惊诧,一动不动地满身迎接他早已满溢而出的戾气。
他看见她满面从容,他的心便突地踏空了。
近了,近了,只差一点便要行走阴司路了,只差一点······
周围的纷纷扰扰如潮水般急切退散去,露出静寂而扎人的浅礁。
冷凝的长剑倏地顿住了。身前一人如风般呼啸而来,以脆弱不堪的人类身躯扣留了他剑尖。
没有血,可他眼里已然满是血。
你要他如何办呢?
在霸满空气的烛光里,李容若看见萧煜锐利的眼睛刻在震怒的脸上。而那些该死的烛光留在他脸上的阴影,沉沉地,更令李容若觉察出浓重的冷漠与无情——对他。
“你要做什么?”萧煜一手握在早已顿住的剑锋上,须臾便滴出血珠来,不多不少,不急不缓,却坚定至极。
李容若偏眼去瞧他身后不动声色的镇定女子,蠕了蠕嘴角,终是无话可说,只得重新将目光定在萧煜脸上。此时此刻,他踌躇万分,原本内心所有的怒、恨、不甘、疑惑犹如夜空中飞逝的流星,已然寻不到一丝一毫踪迹。他并非原谅与放下,只是刹那间不可捉摸地空了,空得不知该如何捻起这脆弱的牵丝线。
他似乎看到虚无中的一条蛛丝,微微浮着光,在猝然间便“啪”地断了,向彼此触摸不到的两方缓缓游移而去。
山崩地裂,他硬是拾起魂魄,回道:“杀她。”
身后众人凉气蹭蹭倒吸,而身旁的侍卫早已蓄势待发。
萧煜不接话。倒是身旁的小镜子焦急惊俱地将他一把推开,长剑由此锋芒尽收。他踉跄一步,面无表情,道:“为何要娶她?”
难道所有花前月下、悲欢离合,皆是虚梦一场么?他不信,那身上的印记分明未曾褪色,那曾经的誓言分明仍在风中重复呼号。他怎可将他就此丢下?
“若是愿意,天下要说朕无情。若是不愿,他便要说朕无情。奈何朕的江山,为他而打,他人如何看待朕,便变得不再重要。他愿意为朕死,朕便愿意让他死。只是,朕的容若,不会孤独,永远不会。”
言犹在耳,可如今,萧煜却要让他一辈子孤独。萧煜分明知晓,无情之人一旦与情产生纠葛,那便是至死不渝、刻骨铭心,哪里轮到他李容若放下与另择?今日,便是一辈子了。
萧煜似是看不见他眼中的痛楚,刀刻般冷硬的唇冷冰冰开启,道:“昔日,李国士三番四次要朕纳妃延子嗣,朕不从,李国士大为不悦。此番朕依言而行,怎的李国士依旧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