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话语刚落,一眼似是相识的剑锋便架在他脖颈上。李容若阴阴沉沉问道:“方丈欲行何事?”
“李施主,所谓‘非亡即瞽’,本便是一时治标之法,李施主不如放下屠刀……”
“我不举屠刀,屠刀便向我。敢问方丈,生死是何物?”
“生死,不甘之执念。李施主既能忍辱负重,为何独独无法逃出人间要为名利所累?”
“我之执念,不过死之一字。至性而死,至情而死。不知方丈可能圆寂了?”
了无轻叹一声,道:“能往死者,便能往生,愿李施主真真能得生之要义死之要义,于己,于心,于众生。”他扫了一眼依旧躺平的龙渊,微微笑着,“此剑可是‘龙渊’?记忆中,李卿书施主亦佩此剑。那时明明恣意江湖,却一日间终困于锦衣中。到你今日……罪过。”
李容若听此,震惊到不知所措地只是愣愣看着了无,胸中悲怆与愤恨、希冀如从高山之巅滚滚而下的白雪般向他激烈涌着、推着、逼压着,茫茫而无法呼吸。他不知晓面前之人到底有何种过去,亦不知晓他的祖父李卿书与他又有何种恩怨。他唯一知晓且不断在心头震荡的是,原本以为世上再无人惦记的容貌,在今日,被了无□□裸地缠绕在雨帘中展示在天地间。
到底,还是有人记着。
既有人记着,他便更不可、更不该忘却。
了无看他又悲又惊的挣扎却又笃定的神情,眼中抹上了追忆往昔般暗沉又眷眷的色彩,道:“施主可曾忆起过五年前老朽与你说过的话?”
“……忆起过。”
“乱世一出坤动乾,寅夜偷做凤求凰。你与一人,可做天下乾坤配。然孰凤孰凰,需看尔等。孰乾孰坤,孰能顶立紫微,需看……李施主自身。老朽话已至此,施主保重。”
了无说完,忽视已然愣住的龙渊剑,转身从地上拾起竹伞,一步一步往寺内走去。明明如此安之若素天地浮生不在心头,李容若却偏偏瞧出了了无身影中淡淡的寂寥。
在了无关上寺门的最后一瞬,李容若打马往寺门奔了过去,急切询道:“那人是谁?我如何能占据紫微?”
了无拉开点门缝,道:“那人已往内城去,而如何占据,李施主既然是至性至情往死之人,便至心罢。世事皆有定数,然其中变数亦多,施主造化,老朽不知。”
了无终还是闭紧了寺门,只是在门缝间深深看了李容若一眼,而后幽幽呼出一个名字。
“卿书。”
“我是……你的目、你的耳。百年人生,奈何依旧无法参透,看来我仍要到彼岸地府去见你。”
李容若呆呆看了许久紧闭的木门后,利落一扬鞭,上上下下四处便水花飞溅。马蹄踢踢踏踏撞破在雨声中,一路绵延至内城,大有激荡山河之势。
夏夜,热闹而安宁。一半虫鸣,一半人语。恣意雨后的夜空,格外月朗星灿,连新月坊的莺歌燕舞亦因庸俗而望尘莫及。
“李少主别来无恙?”
李容若闻声看过去,只见一而立之人打扮得一副儒雅书生模样在轻轻摇扇。烛光映着他半脸,明明灭灭中,似有几许故人久别重逢的温情逸出。李容若却沉吟着打量着他,皆因他知晓他温儒背后的虎狼之心。
李容若打量完后,紧紧盯着他熠熠生光却锐利的眼,道:“看来天华帝王易当。”
天华帝秦项懿掩唇一笑,环顾四周,只见屋内亦只是一般花楼摆设,独特之处便是窗子旁多摆了一桌两椅,桌上更是置了一副棋。他走过去坐下,与屋子中央坐着的李容若虚虚望着。“李少主可想得太美了,帝王岂有易当的?不过是久不见李少主,想你罢了。”
李容若悄无声息托杯饮茶,慢悠悠放下杯盏,方道:“天华帝此时节来此,可有何事需李某驱驰?”
“驱驰?本君可不敢指点你啊。倒是需指摘你一番,为何抛下舍妹一人独守你却来此逍遥快活?”
“原来天华帝是如此重视李某内人的?怎的当初不知?”
秦项懿看他一声轻轻冷哼,放下折扇,道:“初时,本君本想来个狸猫换太子让臣女代紫沫嫁于你,偏偏那丫头……”他看他须臾,眸中似有怨恨。“李少主可还记得紫沫?”
李容若沉了沉眉,烛火便照不到眼里去,只在眼眶一带留下一片阴影。料想秦紫沫嫁于他除却利益勾连外,定还有些内情,只可惜他却不知晓。“既是我妻,如何能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