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到门口骤停。红笑歌抬眼望去的时候,领头的那竹黄衣衫的老者似乎已缓过劲儿来,不卑不亢地行礼,“请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笑歌。”她微微一笑,放下茶盅,“您老是?”
淡淡瞥眼他身后一脸焦急的素兰,便知这老头必是不肯轻信夹竹桃有毒之事,跑来想叫她拿些证据出来。
“敝姓周,乃是这府中总管。”那周总管一愣,世上还有姓笑的人?但旋即便正色道,“听闻笑小姐言说这夹竹桃花有毒,不知可有依据?”
红笑歌浅笑,重又端起茶盅来,不紧不慢地与他过招,“我只是看了些杂书,碰巧知道而已。周总管若觉着难以采信,不如抓些鸡鸭牛羊,拿些那夹竹桃的花与枝叶喂下,我想不出一个时辰,便知分晓。”
看他半信半疑,轻抿一口茶,又笑,“其实也不急。若你家小姐不慎食下些花粉去,一个时辰之后再解救应该也来得及。”
吃东西的时候人难免要低头,鬓旁簪花,说没有花粉落进食物里,恐怕谁也不会信吧?再说她也没骗人啊,那花粉不多,吃了不过是脸上多些红疹,别说等两个小时,等十天也没什么大碍。
素兰急得额头冒汗,后头家丁开始窃窃私语,有几个已露出些惊慌神色。其中一个还低声道,“难怪那天早上李老七把园中清出来的叶子堆在鸡棚旁,到中午就死了好几只……”
那周总管听在耳中,面色一凛,语气顿时恭敬许多,“敢问笑小姐,此毒该如何解?”
“若只是身上沾染,取绿豆甘草熬汤,每半个时辰饮一碗,一日便可解。若误服,则先迫其吐尽腹中食,然后饮绿豆甘草汤一碗,如此反复三次,再休息几日便可。”
“谢笑小姐提醒。”周总管抹抹额上的汗,扭头与素兰耳语几句,那素兰匆匆离开,走时还不忘朝红笑歌投以感激目光。
他回头来,又露出点为难之色,“请问笑小姐,那夹竹桃树又该如何处理?不瞒您说,府中花园离我家少爷的书房甚近,若当场砍下焚烧,不知会不会……”虽说这女子是来替兄长还钱,言语恭谨无错漏,但面生得很,自然不能轻易领她进内院。
“那就要看两边相隔多远了……侍郎大人也快回来了吧。若砍下堆放,那树浆外流,实在不好。若是等他回来才处理,恐怕……与其在此讨论,不如我们先去看看情形再决定吧。”红笑歌早已看穿他心思,语气淡淡下的却是猛药,不等他拒绝,已起身走出门外,“有劳周总管引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且这女子瞧着眉目清秀,衣着虽不华丽,料子却是价值不菲,言谈举止又知书达理,该不会是什么歹人之流……周总管暗忖着,心一定,便当机立断果真上前领路。
红笑歌跟在他后头,唇畔不禁荡起抹笑意——见多识广,涉猎甚众,乃是吸引注意与结识各色人等的第一要诀。要达到目的,坚定的语气必不可少。而谦虚中偶尔带点傲气,折服人心的效果更佳。
只是……不知那某大人家的公子听见美人躲去一旁狂呕,会有什么表情呢?抑或那位青鸾姑娘会不顾俏脸生斑,先跑回来瞧瞧她这个还债的人?
经过书房又行了一段路,这才看见那片盛放的夹竹桃花,显然两边不相干。但,要浑水摸鱼,怎能叫他们过于清闲?
不待周总管发问,红笑歌已摆上一脸愕然,“这么近?只怕风过的时候,也将花粉带入了书房……周总管,事态紧急,请您先让人砍了这些树,运到城外焚烧。再排些人手将书房中的典籍文卷之类的搬出来晒晒,里头的家具地板全部清洗一遍——最好让做事的人带上面巾,以布条缠手,尽量不要直接接触。”
语带急切,还蹙眉以加强效果。那周总管看她一路走来,目不斜视,全无半点窥探之意,大是放心。但这一番话又弄得他胆战心惊,不知不觉易主为客,竟将这陌生人的话当成了令箭,忙不迭地点头应下,赶忙吩咐下人依言行事。
为官者的书房,经常被拿来做收藏秘密的地方。他身为总管,自然不敢全交由下人去做,朝红笑歌告罪一番便匆匆赶去监督。
看着一堆人开始忙活,红笑歌拿手绢捂着口鼻,寻了处荫凉墙角不动声色地旁观。下人们都已知道这就是那替他们避过一场灾难的大好人,忙碌中还不时感激地回头望望。
红笑歌本就擅长此道,哪会不知个中道理?笑眼弯弯,不时朝他们颌首。心中却止不住地暗笑——好在夹竹桃在雪蛟国只宫中与这青家独有,引进时间又不长,死无对证。哪怕青鸾被她的“呕吐疗法”折腾得够呛,想找她麻烦也多的是人帮腔。
闲站了一会儿,冲个正往外运残花断枝的家丁淡淡一笑,“我有些口渴。请问小哥,何处有现成茶水可喝?”
那家丁居然露出点愧疚之色,“真不好意思,让小姐在大太阳下站这么久……”又热情地指着那边离书房不远的一处屋舍,“这会儿人都忙着,若是小姐不介意,就先到那边的偏厅坐会儿,我去给您泡壶茶来。”
瞧,姑娘变小姐,也不过半柱香!
她笑笑地点头谢过,慢慢朝那头走去。经过书房时,不小心被堆在地上的杂物绊了个趔趄。好在大多是书,堆得又高,倒也没摔着。不等丫鬟上来搀扶,她已飞快地起身,微红着脸朝一旁指挥的周总管略解释几句,便掩着口鼻离开现场。
偏厅与书房隔着个转角,周总管只听见门响,自然不知道她只是推开了偏厅的门,却钻进了隔壁的卧房。
视线随意在屋中一扫,清雅而带些男子气的陈设立时让她确定了屋主的身份。主人不在而门不锁,分明笃定无人敢贸然闯入。被褥有些凌乱,床脚木架上还随意挂着几件家常衣衫,显然这屋主不太喜欢让下人进他的房间。
红笑歌慢慢伸出藏在袖中的右手,露出那“不小心”一跌摸回来的半尺长的檀香匣,启开一看,却是把普通的纸扇放在里头。撇撇嘴,取出来展开,瞄眼那上头的词句并下面的落款,唇畔笑意里便蕴进丝玩味。
顺手拿起窗旁案几上的一只狼毫,就着砚台上那点未干的残墨,在扇面空白处添了几笔。随手将扇子扔在桌上,却把匣子放去枕边拿被半掩。这才施施然地出门去——如果外头有人经过,暗中保护她的人定会示警。此时无异常之声,外面必定无人。
转进偏厅,送茶的人还未到,她便背着手随意往边上一站,睨眼打量着墙上的的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