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多意说:“你不要撒娇。”“这也算啊?”戚时安在沈多意的颈窝处蹭了蹭,“你亲我一下啊,这才叫撒娇。”沈多意捧起戚时安的脸,然后低下头亲了一下。他以为会起一身鸡皮疙瘩,没想到自己竟然挺吃这套。下班后没有多留,想回家和沈老庆祝。路上的车况还可以,总之赶在高峰期前到了温湖公寓。沈多意熄了火把车锁好,然后拎着包走出了停车场。正值黄昏,小区里的湖水都变成了“半江瑟瑟半江红”。他靠边往家里那栋楼走着,一拐弯就看到了不远处慢慢晃悠的小三轮。毛毛坐在车兜里,还吃着根牛奶棒。沈老背着一片落日余晖,微微佝偻的身躯看上去却格外踏实。沈多意的脚步慢下,思绪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爷爷,今天老师让人到黑板上做题,叫了三个人,他们都不会做。”沈多意捧着一块烤红薯,仰头冲着沈老的后背说。沈老蹬着三轮,问:“那老师不生气啊?”“不生气,老师说那道题有点难度。”沈多意低头咬了一大口,“然后老师问,沈多意,你会做吗?”沈老开始乐:“你会做吗?”沈多意大声说:“我会啊!我跑到讲台上开始做,他们都看着,做完以后老师表扬我,全对了!”沈老笑得止不住:“我孙子怎么这么聪明,肯定是随我!”沈多意站起来,趴在沈老的后背上,红领巾蹭着沈老的后脖子。“爷爷,我给你捏肩膀。”他用一双小手给沈老捏肩,商量道,“明天不想吃烤红薯了,想吃烤馒头。”沈老拖长音应道:“行,明天后晌就放炉子上烤着,打了铃跑快点,不然就不脆了。”沈多意陷入短暂的回忆中,他也曾这样坐在三轮车上,叽里咕噜地讲着班里发生的事情。那时候的日子虽然很辛苦,可只言片语都是实打实的高兴。“沈爷爷,好慢啊。”毛毛仰头说了一句。沈多意吹了声口哨,让毛毛转过脸看他,然后轻声喊道:“毛毛,我不是说不能嫌弃沈爷爷骑得慢吗,都拉勾了。”毛毛刚想说什么,沈多意却顿住了脚步。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冤枉毛毛了,因为三轮车已经彻底静止下来,沈老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什么,一动不动地冲着前方,根本没有任何动作。“爷爷?”沈多意重新迈出步子,并且喊了一声。握在车把上的手渐渐松开,整只胳膊都软垂着落在空中,纹丝不动的沈老仍背着一片殷红晚霞,然后逐渐失去平衡,直挺挺地从座位上栽倒下去。沈多意霎时间滋生出无限恐惧。太阳是不是要落了。三轮车的车把歪在一边,沈老从座位上前倾摔了下去,索性头部接触地面时被跑过来的沈多意托了一把。毛毛吓得哭了起来,从车兜里蹦下来,连剩一半的奶棒都扔在了地上。“爷爷!”沈多意用力把三轮车推开,保证有足够的地方让沈老躺平。怀中的老人已经失去意识,甚至看不出还有无呼吸。沈多意拨打救护车的手都在发抖,开口后的声音也一并发抖。他抱着沈老的肩颈和头部,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了黄昏时分最后的一点光亮。毛毛哭得抽抽搭搭,他以为是因为自己那声催促害沈老变成这样。沈多意抬手擦了擦毛毛脸蛋上的泪珠,哄道:“别哭了宝贝儿,自己回家去,沈爷爷没事儿,改天还带你去公园坐转转马。”正值下班时间,来往的住户多了起来,很快周围就聚了一部分邻居。大家都焦急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但此时病状不明,又都不敢妄动。沈多意看着地上的那半根奶棒,奶油渐渐融化,谁都不能阻止和改变。他低下头去,不知道沈老能否听到:“爷爷,你别走。”“就算走也不能这么匆忙,求求你了。”十分钟后救护车就到了,但这十分钟显得格外漫长和煎熬。沈老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搬上了救护车,沈多意坐在车厢一侧盯着救护人员实施急救。到医院后沈老直接被推进了抢救室,门口和走廊的灯散着白光,把门上散着红光的信号灯衬得无比刺眼。沈多意面无血色地坐在长椅上,签完协议书的手指还在打颤。沈老是突发性心肌梗塞,从三轮车上栽下去时几乎已经休克。提防并担心了很久高血压,可没有想到会栽在心梗上。沈多意靠着椅背,衬衫下的身体阵阵发凉,二十年前他爸妈出事,沈老就被刺激得发过一次心梗。当时就在医院,抢救得很快,恢复后再没犯过。护士端了杯热水过来,关心地说:“沈先生,喝杯水吧,还得再等等。”“谢谢。”沈多意接过,隔着一次性纸杯感受到了水温,指尖率先暖热。热水沿着喉咙流进胃里,身体也渐渐没那么僵硬了。他把水喝光后呼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他是家里唯一的支柱,遇到任何事都不能乱了阵脚。小时候沈老照顾他,后来他们相依为命,他长大变成为沈老遮风挡雨。沈多意拿出手机打给行政,请了一天假,交代了工作安排。随后再给约好见面的客户挨个打电话,把手上的事务通通延期。他刚刚升做主管,第二天就要请假,一股无力感在体内四处蔓延,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电话响了,是毛毛爷爷打来询问,他没告诉对方在哪个医院,都是老人,跑来跑去的没什么益处。沈多意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盯到自动锁屏,然后抬起头开始盯抢救室顶端的红灯。双目聚焦,眼中却没敛神,手机再次响起时,他久久才反应过来接听。“喂?”“是我,在做什么?”戚时安温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忙碌一天后闲下来的悠然。沈多意被这道声音安抚了许多,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一点。他收回目光,有些晕眩地垂下眼帘:“我在医院。”抢救室顶端的红灯终于灭了,沈多意第一时间冲到了门外等候,紧张到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门豁开一条缝,逐渐开了,几名医护人员推着沈老从里面出来。沈多意俯身抓住床边,急切却小声地喊道:“爷爷,爷爷?你能听见我说话么,爷爷……”他急着让沈老感知他的存在,又唯恐惊动了对方的安稳状态。医生摘下口罩,说:“暂时没什么危险了,先把病人送进病房吧。”沈多意慌忙地点头道谢,把沈老推进病房后才放下心来。戚时安到达时就见沈多意坐在病床边,隔挡帘拉着,一老一少围困于这片狭窄的空间里。“多意。”他低声叫了一句,待沈多意回头时正好走到对方身边。俯身看了看沈老的脸,问:“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沈多意回答:“突发性心梗,骑着三轮直接栽地上了,现在抢救完暂时脱离了危险。我请了假,明天不去公司。”戚时安抚着沈多意的后背:“工作的事不用管,专心照顾爷爷,怎么住这种多人大病房,床位不够吗?”“嗯,没预约,腾不出单人病房了。”沈多意给沈老掖了掖被子,“等等看能不能转院吧,也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醒过来。”夜深了,病房里越来越安静,只有呼噜声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沈老安详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和平时睡觉的样子没什么不同。戚时安在走廊打电话,打完沿着走廊到了拐角处。他在自助饮料机上买了两瓶水,听见拐角那边沈多意正在和医生谈话。“患者上一次犯病是什么时候?”“上一次,都二十年前了。”沈多意回答,“医生,这次心梗是什么原因,抢救过来后是不是就没事儿了?”医生说:“心梗患者每年都在增多,而且还有年轻化的趋势,抢救过来的很多,也有送来不及时或者情况严重的,我们回天乏术。老爷子已经八十了,身体情况也不算好,反正建议家里做好各方面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