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乍一听起来是好意,可细细一听,便让人颇不舒服,就好像在嘲讽齐侯,诅咒燕侯似的。
姬孟明说完,眼眸不经意地扫过赵狄。齐侯是因为太子被杀被气病的,而天下人都传,姜直是晋国的日月阁杀的,日月阁名义上听从姬孟明,可实际上谁都知道,他们奉的是赵狄的命,姬孟明只不过是个花架子。
赵狄面不改色。
石襄袖着手冷眼旁观,仔细打量着年轻的睢阳君。听说姜直死的时候,这位睢阳君也在场,虽然传出来说是日月阁杀了姜直,但到底谁杀了,还说不好。
姬孟明一句话出来,朝堂上已是暗流涌动。
姜羽像没听出来似的,笑道:“殿下多虑了,国君纵横沙场多年,老当益壮,三年前,羽还曾随国君从征中山国,那时殿下才十四岁,想来您应该记得。”
三年前,姜羽二十二岁,跟随燕侯与晋国联手,灭了两国中间的中山国,这一场战争是姜羽的成名战。正是因为姜羽在这一场战争中立下的大功,他才被封为睢阳君,有自己的封号和封地,名震天下。
中山国本是北方异族,多年来时常骚扰燕晋边界,还曾在十六年前与齐国一起夹击燕国,若非燕国向晋国求援,燕国恐怕已亡国了。因此,燕国休养生息十余年后,便联手晋国,一举攻下了中山国都城,饶县便是原本属于中山的领土。
这本是晋燕两国友谊的体现。不过,这时候特意强调姬孟明那年才十四岁,总有些类似轻视的微妙意味在里面。姬孟明凤眸微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姜羽,笑道:“记得,怎么不记得。只是当时寡人未能亲赴战场,无缘得见睢阳君在战场上的英姿,真是遗憾。”
“当年赵大人代君出征,想来对睢阳君是最熟悉不过的了。”这时,站在姬孟明右手方下侧有个年逾四十的男人,穿着藏青色的官服,大腹便便,面白微胖,嘴唇上方留了两撇山羊胡,像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似的,抄着手抬头笑道。
这人正是石襄,乃是晋国石家的大家长,任晋国上卿,赵狄的死对头。
赵狄道:“这便要让石大人失望了,老臣与睢阳君分属东西两个战场,没见过睢阳君战场上的英姿。”
三年前的中山之战,姜羽自然是与赵狄打过交道的,知道这人狡猾如狐,又狠辣如蛇蝎。不过他们分属不同的战场,实际也没接触太多。
这俩人在朝堂上打嘴炮也是打惯了的,不管跟他们有关没关,任何一件事都能吵起来,一方持赞成意见,另一方就要反对,姬孟明和其他朝臣都习惯了。
不过,现在有外客在,这么打下去不合适,石襄非常识大体地把话题转到姜羽身上来,呵呵地笑着,开口却并不怎么友好:
“睢阳君远道而来,一路颠簸,辛苦了。你赶得巧,正逢上晋国春光最好的时候,今日进城以来,不知你看我曲沃的景致,比之蓟城何如啊?”
姜羽笑道:“燕国苦寒之地,自然比不得曲沃,现下北部地区恐怕还有积雪呢。不过,也正是这样的环境,才能养出我勇猛如虎的燕国儿郎。”
这是说他们晋国的儿郎,都是温香软玉里养出来的绵羊?
“是极,是极,”石襄捋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那睢阳君看我晋国的王宫,比之燕国王宫,又如何呢?”
姜羽抬头扫视了王宫一圈,笑道:“雕梁画栋,朱瓦碧甍,鄙国比之不及,不过我燕国本就不如晋国国大力胜。国君宵衣旰食,只图一个国泰民安,因此在宫殿庙宇之上,一向是能省则省。”
这是拐着弯儿说晋国奢侈铺张了。
石襄嘴角抽了抽,心说睢阳君这嘴跟他的名头一样厉害,他还想说话,姬孟明抬了抬手,道:“好了。”
“石卿,睢阳君远道而来,想是累了,寿诞还有几日,睢阳君便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休息,也顺便看看我曲沃的风土人情。”
不管实际上怎么样,当着外臣,这个面子还是要给国君的。
“是,是老臣考虑不周。”石襄退了一步,躬身道。
将寿礼一一交接之后,姜羽拜别了晋侯,便退出了王宫。宫门外,车队还侯着。由于姜羽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戚然明到处乱跑,因此戚然明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里,直到姜羽回去时,他才掀开帘子探出头来,望着姜羽道:“回来了?”
姜羽点头,转身对送他出来的内侍道:“有劳公公了,请回吧。”另有专人会带姜羽他们去驿馆。
那内侍姓廖,是唯一一个跟了姬孟明多年,还有幸留着一条老命的。他是从上一代晋侯起,便侍奉在王宫内,是个老人了,最会揣摩君上心意。
廖公公笑着低声道:“睢阳君客气了,能有缘在有生之年,再得见睢阳君一次,也是小人的福气。”他抬眸不经意扫了一眼马车里的戚然明,忽地一怔。
戚然明在马车上低头看他,乌黑的眸子于平静中藏着某种威胁的意味。
廖公公活这么大岁数,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连忙低下头去,笑着掩饰道:“没想到睢阳君还带了人在马车里。”
第16章
姜羽懒得解释,见廖公公误会,只笑了一下,拱了拱手,就在宫人的带领下,去往他们落脚的驿馆。
曲沃地面修得很平整,马车到处都是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坐在马车上也并不颠簸。姜羽刚来时,被马车颠吐了好几次,才慢慢适应下来,马车、轿子都不如高科技汽车坐着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