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朝门走,迈出去两步又折返,涂文说:
“先说啊,别掉个脸,少个小指头碍不着他吃喝拉撒什么事儿!”
铁路医院诊室附屋弄出张小病床,被单上有陈年血渍,天花上都嗞上了,说不清这儿躺过些什么亡命之徒。外看不见里,里未必想看外。
麻药非冻结疼痛,而是虚掩的把戏,把戏一过,错失掉的则报复性累计加倍,疼的程度以毫毛计算。伤在后背躺不了,得趴着睡,呼吸管道不畅通,人就缺氧,持续恍惚,疼又揪得人一机灵,从恍惚中清醒,反复多次,人很疲劳也暴躁。柳亚东一脚蹬倒了输液架,手叼着虎口啮住一块肉,右颊贴枕强迫自己入睡。结果在深长呼吸里,如过隧道,阴黑里有浮光,无迹可寻,他做了些似是而非的梦,汗也冒了出来。都说梦朦胧模糊,他睁开眼能说清地点人物,像阅读过一般,也就不确定那是否是梦。
梦里柳大山掘后屋的斑竹,误劈断一条白练似的蛇。他掩埋它后继续挥刀,神差鬼遣地,失手劈掉了自己小拇指的一节。梦里大玉抓一撮炉膛的草木灰敷住他创口,神谕似的说:“你是报应,老天惩你。”梦里她拾起那截断指,奇诡地吞进肚子,“保保平安。”
柳亚东醒来抹发际的汗,“罚吧。”他喃。嘴一微张就撕裂的疼,口呼吸太久,缺水了。涂文进来一愣,撂下袋水果,绕过床位去拾起那头的输液架,问说:“你造反啊?”
柳亚东头垂在一旁不理他。他这会儿理应当地痛恨他。
“还疼么?”涂文问,“我刚上二楼问胡医生了,说没给你开止疼片,还说你挺牛逼能忍的,一声都没吭过。”
“。。。。。。”
“哎,你猜我这个点儿怎么买的水果?西头农贸市那块,大卡一点多从新疆拉来的阿克苏,正卸货呢,我说我买!他说你买多少,我说我买两斤,他说滚你娘的蛋不够麻烦的,不卖!我说你他妈再骂一个我听听看!他就忙去里头拿秤给我装了二斤,还白饶两个大梨。吃我给你削一个?”
“。。。。。。”
“那。那喝水吧!嘴都淌血了我看。”他拿张草纸一叠,蘸进床柜的杯子,润水后朝柳亚东嘴巴敷去。柳亚东干脆转身背对。残损的那只手藏在自己怀里。
“小柳儿。”
“。。。。。。”
“捋炮四根指头也够,碍不着什么,锯床工人出事故那一少少五根。”
“。。。。。。”
“你干的就是悬事,早你就该知道。”
“。。。。。。。”
“泉哥这块有关怀,你这小拇哥值这个数,不亏你。”他伸个巴掌到柳亚东脸前晃晃。
“那照你说。”柳亚东嘴唇蠕动,“我连脚算上,都能发家致富盖小楼了?”
换涂文坐在床边木凳上,长久不言语,过会儿一笑:“你这么算也不亏。老警挨刀挨枪子儿,那至多给你个鸡巴几等功,有屁用?咱们真金白银啊。”
“。。。。。。”
“柳儿,城市也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好人他也未必是好人。咱们这种人去了也是越活越靠边,他们低着头看咱们的。”
柳亚东嗤得又轻又快,“我没想过,我就没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