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某并不缺钱。”“算柳大侠赏我们父子一个面子,请柳大侠万勿驳了我们的情面。”柳上原犹豫片刻,终于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贱人,今日你有贵人相助,算是你命大,以后少出现在我们薛家的地面上,还能多活几年。否则,你那死鬼丈夫很快就有人陪了!”薛小海恶狠狠的对月七娘喝道,转身向门口走去。就在这个时候,楼上的南宫梦忽然看见月七娘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月七娘忽然冲向了薛小海,峨嵋刺狠狠的点向了他的背心,对自己却全无防御。“你杀了我好了!”月七娘的呼声刺耳,“让我去陪我丈夫!”南宫梦刚要惊呼,柳上原已经捏住了月七娘的峨嵋刺,手指一绞就将峨嵋刺卸了下来,随即他挥手击在月七娘的肩膀上,一股柔劲将她送出一丈开外。月七娘无力的倒在地上,柳上原朗声道:“薛公子,恕在下不能远送。”轻声的冷笑中,薛小海走了,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柳上原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手,知道薛家的弟子们都走远了。他回过头来看着月七娘,静静的面对着她凄凉的眼神。他又看了看那两个鲜血淋漓的汉子。“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借用片刻。”他对着楼上的另一个富商说。商人知趣的解下外袍递到了柳上原的手中。他转手把外袍扔给了月七娘,什么也没有说。月七娘一动不动,任那件袍子落在她身上。还是苏姓的镖师展开了袍子,盖住了她裸露的肌肤。“拿这些银子,你们走吧,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柳上原轻声说。“不如让薛家的人杀了我们好了……”月七娘喃喃的说,忽然她一把甩开身上的袍子吼了起来,“我不要银子!不要人家可怜我!我不怕死,让他杀了我好了。反正我已经家破人亡……我什么也不用害怕了!”此时南宫梦下了楼来,默默的站在柳上原的身边,她看见了月七娘的眼神,心里猛的一痛。那种凄凉绝望的眼神已经了无生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里割了一刀,南宫梦忽然觉得想哭。柳上原默默的听着,并不回答。月七娘流着眼泪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哭出了声音,她将那件袍子抱在胸口遮掩住衣衫的裂缝,瑟瑟的颤抖着。南宫梦听见她哭声中的低语:“你们算什么大侠,这天下有没有是非?”“你们算什么大侠?这天下有没有是非?”这句话好象锤在了南宫梦的胸口,让她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她愣在那里,连柳上原无声的离去了都没有察觉。“难道就这么算了么?”南宫梦终于追上了柳上原。“不算了,又能怎么样?”柳上原看也不看她向前赶去。“那薛家的小子分明是个淫贼!就凭这个我们也该要了他的性命啊!”南宫梦忿忿的喊道。“怎么要了他的性命?他的武功有多高你不是没有看到,这里就是薛家的地盘,方圆十里内至少有薛家的两千子弟你知道不知道?薛小海的父亲一对寒铁戟纵横江南三十年无对你可明白?谁能去取他的性命?”“可是你是柳上原啊!”柳上原忽然停下了脚步,狠狠地看了南宫梦一眼:“柳上原并非天下第一,即使天下第一,也并非不死。就凭刚才薛小海带的人马,我最多只有五成胜算。大家各让一步,我已经尽了全力。难道真要我拔剑拼命,才算是尽了江湖道义?”“可是任凭一个寡妇被欺负,难道这就算江湖道义?杀人偿命,薛家的人就该偿命的嘛!”南宫梦的小脸胀得通红。“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江湖。”“那到底什么是江湖,你能不能告诉我啊?”“你不是已经看见了么?”柳上原缓缓的说着,避开了她的目光。南宫梦愣在那里,看着柳上原消失在小街的尽头,修长的背影有一点萧索,有一点沧桑。夜深人静的时候,南宫梦在远水客栈的上房里睡觉。金华只有一间客栈,而这间就是客栈里最好的上房,不过南宫梦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毕竟和她家里比,所有的客栈都太糟糕了。实在睡不着,她只好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想心事,再就是百无聊赖的看着屋顶出神。她知道自己在金华不能久呆了,按照她的经验,家里的二管家一定正带着一帮老妈子连夜往这个方向赶来。虽然柳上原觉得南宫梦的追踪术已经如鬼神一般,可是南宫梦知道,自己这点道行和家里的老妈子们不能比。她们才是真正的闻风而至,如影随形。如果被他们捉了回去,自己这次偷跑出来找柳上原的打算就通通落空了。“难道跑那么远,就见他一面然后回家么?”南宫梦愁眉苦脸的想。可是细想起来,不回家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见柳上原一面,自己难道可以跟着他天涯海角的跑么?哎,柳上原……十二年前,当青衣江的水涨过河滩,春风就吹开了遍野火红的杜鹃。白衣如雪的南宫梦呆呆的站在百尺青衣江畔,瞪大眼睛看看远处的杜鹃,又茫然的抬头看看同样白衣的父亲。南宫家的女婿,新任的家主慕容听雨提着他名闻天下的雨花剑,一手挽着女儿小小的手儿,静静的眺望江水的上游。慕容听雨的身边再没有一个人,因为他不准任何一个家人跟着他。他不要排场,不要风光,他今天来只是为了送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送这个人的时候,慕容听雨不是南宫家的家主,他只是那个以一柄雨花剑仗义江湖的游侠少年。“十年回首剑生尘,武陵千杯一梦中。”成亲的那天,慕容听雨把这付对联写在南宫家的书斋上,平生第一次将听雨剑放上了剑架──一柄剑一旦上了架,还有多少的机会被用呢?恐怕连慕容听雨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一生中还有这么一次机会再次被唤起少年游侠的回忆。“爹,我们等什么呢?”南宫梦累了,摇着父亲的胳膊准备开始撒娇。“梦丫头,别闹,爹在等一个人,一个很奇怪的人,”慕容听雨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怎么奇怪的人啊?”“这个人敢去杀一个大家都不敢杀的坏人,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呢?”“可是爹你不是也杀过很多坏人么?娘说的,”南宫梦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个人不怕死……”慕容听雨低声说。是啊,不怕死……慕容听雨当年也不怕死。可是现在他有了妻子,有了女儿,所以他怕死,而且怕得很厉害。不过天下之大,毕竟还有人不怕死的,比如那个要挑战风无月的少年。但凡武林中被称为大侠的,十个有九个想杀风无月,可是十个里有十个没有胆量。四川“蜀中会”的大龙头风无月,如果被拿到官府去,他的罪状即使有上百个脑袋都不一定够砍。可是想抓他去官府的人,脑袋落地的速度都比风无月快得多。以至于他执掌蜀中会七年之后,江湖上的大侠们都能够吐沫横飞的历数风无月的罪状,可惜他们敢做的也就仅仅是打算用吐沫淹死风无月而已。没有人不知道保护自己的脑袋,大侠们也不例外。那一年,柳上原的师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十六岁的柳上原第一次接过师傅的配剑,第一次走出峨嵋山,第一次想要去行侠仗义。他摸着腰间的凛冽长锋,决定去杀一个他最想杀,也最该杀的人,那个人就是风无月。柳上原用身上最后五个铜板买了笔墨,写了他一生中的第一封战书,约战风无月于柳上原。那是他长大的地方,和他有一样的名字。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少年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有柳上原没有去想未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带上他的战书去了成都,伴随他的只有空空的行囊和那柄古朴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