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雄看起来比被抓住的陈澈云更紧张,他刚刚打了那手一下,就像打在一条冰冷的蛇上,后怕得不行,现手掌还有粘稠的污血,“殿……公子!你看,我们还是回去吧,至少等人多些再来,啊?”
罗宁小鸡啄米点头,后背冷汗涔涔,如果元平候薨在堀室,那他一家老小几十个头可不够砍啊。可元平候还是执意说道:“我没事,开。”
罗宁颤抖着手,机械地把钥匙插进锁孔。在掉脑袋和自我牺牲之间来回不定,最后狠一咬牙,“咔嚓”一声转动钥匙,大不了那只手再来自己招呼上去。
暗室内不是凉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铁链震动的声音在狭窄的暗室里回荡,罗宁推开门,走在最前面,暗室黑漆漆的,罗宁晃悠了把火折子,点亮墙上的蜡烛,三面墙和铁门上都有喷洒状的红色水渍,像开在地狱的曼陀罗。三人越走近,铁链震动发出的声音就越大,伴随犹如着猛兽濒死的低喘声。
终于走到底时,陈澈云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地上蜷缩成一团已经称不上是人的东西,正在啃咬自己的手指头,四条铁链藤蔓一样缠绕在那人身上,衣裳破烂地只剩几块布,他仿佛没听到脚步声,或者是啃手指啃地太入神,过了半晌才发觉有人在,抬起头,蓬乱的头发中露出一双浑浊血红的眼睛。
对上那双眼睛,陈澈云仿佛冬夜被狼群盯着,忍不住后退一步。
李雄:“殿下!当心!”
匍匐地上的人突然张着血盆大口弹跳起来,伸长手直取陈澈云门面,刀子一样的指甲停在离陈澈云鼻尖一寸的地方,铁链拉到极致,生生勒进那人的肉里!
陈澈云睁大眼睛看着那少了根中指的手,离得近了,那人锯木头似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陈澈云耳中。
“弟……弟弟……”
那声音实在太过难听,像孩童牙牙学语一样不标准,沙哑得像喉咙被灌了沙子,也只有陈澈云离得近才听得出来。
那人还在使劲往前,生锈的铁链不断勒入他四肢的肌肉里,他却毫无感觉一般只管往前冲。
陈澈云抬手示意李雄和罗宁不要紧,对那人道:“太子殿下,你别这样,我不是你弟弟。”
话音刚落,那人的手终于不再疯狂摆动,跌坐在地,“哐当”一声铁链落到地面,如梦初醒般重新审视眼前的人,“杀了你……杀……不?是?”
陈澈云蹲下去抚摸他的头,把李雄和罗宁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陈澈云柔声道:“我不是,不过我可以帮你,让你见到你弟弟,他就在城里。这里只有我能帮你了,太子殿下。”
那人显然很久没有开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声音还是锯木头那样难听,蓬头垢面冲刷出两行清泪:“我……我不是,什么太子,华歆他,他才是,太子了……”
“他爹杀了你爹,他抢了你的太子之位,你难道就不想报仇,让你爹九泉之下瞑目?”
刘隽咬着手指头,状似痛苦万分,颤抖着声音道:“我,想,他,死。”
安羲五年,赵国高祖皇帝刘格驾崩,皇太子刘顽立即位,即位不到两个月,后来被刘格的义子、自己的庶弟刘寇所杀,夺了皇位,太子刘隽也被废除,一度养在新太子的东宫里。天道好轮回,到了安羲六年,即去年十月,崇延和刘隽里应外合扳倒刘寇,新太子刘华歆死于宫中大火。
那夜火势冲天,照得皇宫亮如白昼,刘隽站在被禁军押着的刘华歆对面,投下火把,早已经淋满油的宫城一下成了一棚大火。
刘隽以为一把火就能把一切烧得面目全非大仇得报,他也确实报了仇。与虎谋皮的下场就是骑虎难下,崇延怕刘隽前朝太子的身份会被众人新拥为帝,事成之后就谎称刘隽也死于大火,刘隽孤身没有兵权,在拳头硬的崇延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只得乖乖做了“死人”。楚国他是待不下去了,飘着飘着就到了汝阴郡,再飘到汝南,这年二月,他隐姓埋名加入裕和王收复汝南的军队里,想要借机报复崇狗,后来被识破,一直到现在,做了两个多月阶下囚。
刘隽不知道的是,本该在去年十月那场火烧得骨灰都不剩的刘华歆,同样在汝南郡做了奴隶的刘华歆,早在去年十二月被林毅带走了,而他当时还在楚国躲避崇狗的追杀,浑浑噩噩不知所为,一直到今年二月才去汝南,坐了刘华歆坐过的“牢”,才知道他并没有死。
人一生的好运气大概是有限的,用完了,需得习惯往后独自一人颠沛流离的日子。刘隽大概就是这样,他还是太子时,东宫就是他的乐园,刘华歆是他弟弟,也是他最好的玩伴。
刘华歆做了太子,东宫就成了他的阴曹地府,刘华歆仍是他弟弟,也是他最恨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