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痛苦的揪成一团,违心的话始终说不出来。
我缓了一口气,道:“不,不行。小枫,你不可以忘记我。我总会找到你,叫你再爱上我,不管你记得不记得,我总是爱你的。不管你想不想记得,你也总是要爱我才行。”
她的神情从惊讶,难以置信,逐渐泛出痛苦,无法接受。
抱紧了双臂,埋首于双膝之间,耳环珠翠不再叮当作响,发梢衣角皆垂落在地,一动不动。但我知道她哭了。无声无息,唯见泪珠落地,倏忽融进沙土之间,很快洇湿一片。
天地之间一切花木山石并无不同。偶然一片东风刮过,将山野里的无数枝叶吹得沙沙作响。花香来自很远,在短暂的抵达之后又轻飘飘吹散开去。阳光依然和煦晴好。莺啼婉转,百叫无绝。但我在终于下定决心说完这个残忍的故事之后,面对这无人旷野,竟觉得天地之大,沉浮于世,无处可堪寄身。母亲尚有一方坟茔,可以在逃脱宫禁之后与年少时至死不渝的郎君相守。
那么我呢?
如若她不肯爱我……
“小枫,从前我总是很痛。从我出生时起,我就在不停地失去,仿佛我注定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直到我不敢再拥有,不敢再期望,不敢怯懦,也不敢柔软,不敢对一切美好的东西表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欢喜。所以我让所有人和我一样痛,好像唯有如此才能让纠结成一团的心稍稍感到缓解。直到我也让你痛了,让你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最后宁愿割断了腰带去跳忘川,也要生生世世都忘记这一切,我才觉得自己错了。可是……太迟了,太迟了。爱其实是,宁愿自己疼痛而死,也绝不肯叫对方感到一丝痛苦。也许你不能明白,但我……以后都会这样爱你。”
“小枫,如果你听完了这个故事,还愿意把腰带系到我身上,还愿意叫我去捉一百只萤火虫,那么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陪你。李承鄞也好,顾小五也好,我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你,我唯一辜负的只有你,我唯一最想要的你,也只有你。我愿意用余生所有的时间和爱弥补你。”
“如果……你始终无法原谅我……”
母亲坟茔上的土石忽然滑下一小块,咕噜咕噜滚到了我脚边,像是一声沉重的安慰。
我捡起那颗拇指大小裹满了尘土的石块,放在掌心,慢慢收紧,直到每一个棱角都硌得我生疼。我才继续道:“小枫,我还是很小气。即使你不肯原谅我,我也要你一直如国书所约,做我一辈子的妻子,我为太子,你便做妃,我若为帝,你便为后。哪怕你恨我怨我,我此生,绝不放手。”
不知为何,她听了此话,忽然小声地极度克制地啜泣起来。
我不知她究竟为何落泪。是为从来疼爱于她却因她身死族灭的突厥铁尔格达单于,还是为凶悍不降的二十万突厥族人尽死沙场,亦或是为了她的父亲母亲?
我不知。
小心翼翼想要哄她,竟有口难言无从说起。
我只好抬手,轻抚她的脊背。
一时无言,只听得压抑的哭声零零散散落在风里。
太阳慢慢西斜,将树木山峦染上一层橘黄,温和静默。山风慢慢吹来凉意。她仍是伏膝哽咽。瘦削单薄的肩膀抽抽搭搭。我愈发手足无措的时候,不经意在她腰间触到了筚篥。
我取下,放在唇边,吹起小时候母亲总哼给我听的一首歌谣。
也是征歌。
和突厥人的征歌不同。少了慷慨意气,多了悲凉绵长。
她闻声而哭,近乎嚎啕,似乎满心委屈终于有处可诉。
我停了下来,用力抱紧了她,任她拳打脚踢不肯放手。
半晌,她终于累了,也不哭了,也不擦泪,任凭我抱着,怔愣愣不知想着什么。
“小枫……?”话音刚起,她红着眼睛,猛然站起来。因太久保持一个姿势而双腿麻木,整个人趔趄着几乎摔倒在地,我扶她起来,被她一把甩开,直扑我放在树边的佩剑。一把抽出剑身来,双眼通红奋尽全力睁大了看我,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倏然双手握剑指向我。她仍站不太稳,仿佛一阵清风就能将她摔倒。持剑的双手微抖,剑尖就怼在我的心口之上,我甚至已经听到了剑尖撞开层层丝帛的声响,声势浩大直冲肺腑而去。
如果这样她能开心一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