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说什么,前院忽然传来几声喧哗。
“什么情况?”
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跑进来道:“殿下,良娣听说了赵家满门查抄的事情,服毒自尽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对裴照道:“你瞧,各人自有各人的去处。”
裴照怔愣了两秒,才道:“是。”
我往赵瑟瑟的院子里去。这条路也许是我走得最熟的一条。如今这场戏终于有了我想要的结果,心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自得。从前以为自己的人生只有仇恨。在结果到来之前,即便事败身死,内心始终如一,平静如死水。后来为着小枫,我好像又活过来一点,那些不甘心,慢慢都变成了占有和牵挂。但如今,赵瑟瑟死了,我竟感到一点迷茫。这种分明带着沉重感的平静心绪,令我总错觉自己回到了沉重的小时候,像是出生皇室就注定心硬血冷,东宫仍是一座令人气闷窒息的宫殿。
小枫所带来的清风,远吹不散这里的腐朽陈旧。
赵瑟瑟院中一片惨淡之气。素日里颇有几分嚣张模样的宫人如今都伏在殿中尽力克制的小声啜泣着。我去时,宫人正在给她梳妆。重新上了脂粉的脸上已瞧不出服毒自尽的痕迹。飞扬跋扈也好,心机深沉也好,最终仍旧归于平静姣好。
我正出神,小枫来了。
她站在一边,瞧了一会儿赵瑟瑟,又瞧了瞧我,眸中竟有几分冷色。还未说什么,负责治丧的人前来询问装裹仪制。
小枫向来不管东宫里杂七杂八的事情,这次倒抢着开口道:“便挑一件她素日里最喜欢的衣衫吧。”
女官应声去内殿寻,半晌,却心惊胆战捧出了一件深青色五色雉形袆衣来,并首饰花十二树,朱色素纱中单、黼领,红绿大带及白玉双佩双大绶,皆有之。
众人一见,齐齐变了脸色,唯有小枫道:“这……怎么我见皇后穿过?”她转头一脸疑惑问我:“皇后难道赐了这身衣裳给她?”
说完才想起皇后已经被黜幽禁的事情,忙补充道:“我说的是……废后……”
“这是皇后受册、祭天祭祖、朝会的时候才能穿的礼服。自然不是废后所赐……”
“那她怎么会有?”
“许是想做皇后吧。”我淡淡道,眼前浮现她前一日还肆意张狂的样子,又想起很多年前,我头一次见她,她还很小,是赵家世事不经的掌上明珠。她脆生生问我:“你以后会当皇帝吗?”我没回答。她又追着说:“你若是做了皇帝,娶我做皇后可好?”
我从未喜欢过她,但言犹在耳,斯人已逝,即便没有悲痛欲绝,总还是会有人世苍凉之感浮上心头。好似所有的恨意和怨怼都随着皇后、高家、赵家的倒台而变得轻飘飘,从前心中那根叫我日夜难安的刺,此刻便如一根随时能随风而逝的羽毛般搁在心头,毫无重量,不再使我遍体鳞伤,但我又清楚地记得那种沉重,使它无法被任何风吹走。
又像是久治难愈的伤口,此刻终于有了一丝愈合的迹象,在痛楚之后逐渐麻木,失去了本应存在的欣喜。
小枫见我出神,自作主张道:“既如此,便换上这件吧。”
永娘偷偷拽住她的袖子,轻声道:“娘娘,不可。还是叫殿下决断吧。”
小枫转头看我,道:“其实不过是件衣服罢了。她如今家破人亡,再追究,有什么意义呢?”神色之间,竟颇为可怜赵瑟瑟。
她见我不应,扯了我的袖子道:“李承鄞,你到底同她恩爱了三年……真也好,假也罢,她想要的大约你也从没给过。如今她死了,不过是件衣服,你也这般小气么?”
我蹙眉瞧她,一个良娣私藏皇后受册的礼服,其中意味,也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竟说我舍不得一件衣服小气。
“你倒是大方!”我有点生气,撇了嘴角道,“既然太子妃不介意,那便照太子妃的吩咐换上吧。”
女官吓了一跳,犹疑着看了看我又看看小枫,轻声道:“太子妃娘娘,赵良娣已是罪妇。虽然罪名未定,良娣的名分还在,到底……本朝开元年初,废吴后咒怨许妃即被废为庶人,何况赵良娣是为咒杀太子,事发自尽……身着皇后袆衣下葬,恐怕不仅不合规矩,还……太过惊世骇俗,这要是传扬出去……还请娘娘三思!”
一众治丧的宫人都跪下,道:“请娘娘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