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药铺里,颜二郎这几年没事总要打一角酒来寻陈老郎中坐会子,闲话几句。今日陈老郎中瞧见颜二郎提了酒来笑呵呵道:“今日又空了?”颜二郎便说起要给笠哥儿补身体的事,陈老郎中思忖会子便开了张方子,又另外写了一张说,这个补方分男女的,都给你罢,我看你再买个打粉机回去,自己打了粉,早晚的煮了粥挖一勺子放在粥里,又方便又养人,合个年不断,你必得打了好酒来谢我。颜二郎当下叉手作揖,恭恭敬敬的谢了,待要走时,陈老郎中又喊住了吩咐:“这打药粉的事,你须自家人打了,”这药打成了粉再添了或者减了什么一般人可看不出来,须得小心些,你不知,多少富贵门里因着药粉出些古怪事的尽有。”闻言颜二郎再敛了神色拱手谢了。潘进在门口恭候着,见颜二郎买了铺子有些春风得意,打了个揖说:“主君,我家里有个小子今年也有八九岁了,瞧着能做事,您看让他进来伺候哥儿如何,不要银钱,只管吃喝便可。”颜二郎忖度八九岁的男孩正是淘气的时候,又不要工钱,显见得潘进只是想给孩子找个管束罢了,若笠哥儿不应考,倒无事,现在却不是时候,潘进一家都是踏实人,这几年也甚勤恳,便想到了个主意。原来一起再罗府里教书的张先生,当日因家里添了个女儿,娘子深觉辛苦,便在家闹腾,张先生心疼娘子辞了罗府的事,去了县府的公学,那里钱是少了些,但张先生多了许多时间陪伴家人,他娘子也不甚在意钱少了,只张先生肯在家里多陪伴些,便无尽欢喜,倒是个不慕富贵只要恩爱的奇女子。想到此颜二郎便说:“我瞧着你那儿子聪慧,不如去认几个字,日后再做打算,县里公学的张先生与我相交甚好,你拿我的贴子去能减免些学费,剩下的学费我再与你出一半,你看如何?”潘进原也不是非要宝根进颜家做事,现在竟得了这么好的去处自然不胜欢喜,忙不迭打躬作揖的谢了,自去办了,不提。回去了,潘进又说与潘大娘听,潘大娘在颜家做了好几年了,眼里开阔许多,心里就不肯叫儿子也做些粗俗的事,生了个叫儿子读书的想法,只是没有门路,钱也不够,如今听主君竟肯为儿子盘算,如何不喜,做起事来更是肯下十二分力气了。开铺子那铺子王员外没卖起价,搬走时凡是拿得动的一应收拾了个干净。青秞倒是喜欢,不过是开了一二年的茶楼,竟有个八九成新,只请了人扫灰掸尘,定了柜台家什就能得用了。又叫元妈妈寻了金牙人找一个伶俐些的小厮守门,另找两个稳妥些的年轻妇人在铺子里待客,再挑个常契女使来给翠娘使唤。烟柳桥的铺子里要找人皆是容易的,金牙人又精挑细选了出来,青秞瞧着都好,元妈妈又带了两个女使回去挑选。两个女使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个叫巧丫,圆脸憨拙些,五官也普通,另一个叫禾草略有几分清秀,眉眼看着活泛些。因是给翠娘使唤的,李氏的意思叫翠娘自己选。翠娘瞧着,又问了几句话,便指了禾草。李氏蹙眉又释然,日子长远,沟沟坎坎都有人铺桥不成,总要自己走走才知深浅,一个女使罢了,不好就换,便不多言由着翠娘自己做主。青秞埋头画稿,只觉指尖微凉,伸手握了面前的茶盏,抬眼又去瞧着梁水河,河面起了雾气,来往船只寥寥。一家子这几个月俱不得闲,总算齐全了,绣娘都在楼下的绣工房里赶工,第一批要出的衣服都已齐备,如今赶做的是第二批,只是高端的定制还是少些,青秞叹了口气,又低头画稿。桐花踩着柚木做的楼梯咚咚咚的上来,青秞说了几次叫她慢着些,桐花总是忘记,青秞便有着她去了。“三姑娘,姚行首在楼下想见你。”桐花脚未站稳忙说。青秞笔尖一顿,舒了口气,放了笔转出香椿木云景纱素白屏风,刘娘子带了两个挑选出来的绣娘在屏风外面做定制衣服,青秞出来皆未抬头,只管做自己的事。青秞挑起绛影纱帘子出了精绣房,楼上四面皆窗垂以米白绣花软纱,通透明亮,以楼梯为隔,左面是精绣房只做高端定做,右面临窗梨花木平角雕花茶几,三把圈椅相对。一辆红漆雕牡丹花嵌金丝枣红色影绸马车行至青秞的店铺跟前方缓缓停了下来,年轻干净的车夫跳下车安置好脚踏,姚怡珠的女使桃红先下来,与车夫左右扶了姚怡珠下车。铺子门微掩着,门前站了个穿麻色短衫面貌清秀的迎客小厮,瞧着姚怡珠一行过来笑得眉眼灿烂说:“姑娘,我们店铺后日才开张,请姑娘后日来,今日也可留了名字,等后日来时多些折扣。”桃花瞪了那小厮说:“谁要什么折扣,这是我家姚行首,来见你们掌柜的。”绿意远山院的姚行首,甜水镇鲜有不知的,那小厮听了慌得退了几步,见姚怡珠笑得曼妙又不说话,小厮只胡乱说道:“我进去问问掌柜的。”小厮推了身后的门进去,和一个穿青衣褙子的女使说话,姚怡珠也不待回话,径自走了进去。屋里四面皆窗,垂了米白色纱帘,映着光格外通透,东西两面各立了两排衣架,衣架上整整齐齐的挂满了各色女式衣服,有衬了单里的夹衣,亦有衬了棉里的夹袄,轻粉、鹅黄、青绿、翠兰各自芳菲;百褶裙、石榴裙、双纱裙、任君挑选。与别处成衣铺不同的是,这里并不曾拿柜台阻隔了,尽可穿梭上手摸忖挑选,柜台摆在当中,面子是透明琉璃做的,里面物品一览无余,都是钗簪耳环类,并不贵重,不过木制、银制罢了。姚怡珠随手勾起一件丁香紫的交领夹衣,嵌夕岚色滚边绣折枝合欢花,合欢绣得精巧,连花芯都用了米色丝线挑得分明,心里忖度若能配了夕岚色百褶裙也分外清丽,可惜面料太过平常。随手放了又左右环顾,当中衣架上挂了搭配好的两套衣服,杨妃色掐腰夹衣配了蜜合色裙子,裙边绣了杨妃色缠枝桃花的,又有湘叶黄交领滚草白缎子边夹衣配了草白色褶裙的,旁边是两个干净利索,穿着正青色襦衣长裤腰系米白色汗巾子的妇人,交手伺立。桃红盯了那湘叶黄的缎子夹衣,伸手捏了捏衣角边,触手细腻堪比丝绫,不由得说:“这与平常的缎子大有不同。”伺立的妇人未及答,桐花在楼梯口迎了说:“我家掌柜请姚行首上楼。”姚怡珠行来早瞧见窗子前花梨木平角案几旁坐了一女子欠身相迎,尚未及笄,脸如白玉,眉似远山含翠,双眸若秋月碧空净澄,乌黑青丝拿两股鎏金嵌白玉铃兰花钗子在头顶挽了双鸭髻,耳边垂了白玉铃兰花耳坠,绢纨色丝缎裁了交领夹衣,欧碧绿滚边挑绣了折枝竹叶,又系了蜜合色暗纹撒花及腰褶子裙,珍珠盘的铃兰花禁步落在裙上,虽未长成然风采若月白风清,海棠醉日。绕姚怡珠不由得愣在当下,到底是见识贯的,立时启唇挑眉笑了坐下说:“颜掌柜好风采。”青秞伸手取了风炉上紫砂壶,一色全新乳白色嵌吉金咖色宝象纹边的官窑带盖瓷盏,茶汤翻飞,盖了,桐花接了托到姚怡珠跟前说:“姚行首请用。”姚怡珠浅尝即止,只觉茶色清新,味淡雅,心有讶异笑问:“这不是一般的井水罢?”“上半年收的桃花上的露水,拿瓷翁封了就地埋在树根下,昨日闲来无事才泡了一回,今日正好叫姚行首遇上。”青秞笑说。“原来颜掌柜亦是雅人,想来也应如是。”姚怡珠笑说。青秞说:“姚行首谬赞,论风雅怎及姚行首,我也不过是家里种了桃树,贪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