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陵的病是在来行宫的第五日好的。
这日赶得也巧,桑武本来跟着去了山里,刚动身就扭了腿,便又回了玉尘宫休养。逢着老娘娘闲来无趣,又拉着剩余的人凑了个野游会。
巳时赴会前,桑家姐妹俩一道去给父亲问过安,做做样子侍奉一下。
桑武殷殷叮嘱两句:“见着贵人们要懂得及时行礼,到了筵上不可东张西望。”
说话间,桑陵忍不住咳嗽两声,就觉得头顶一道视线放了过来。桑武当然清楚大女儿的病况,便说,“若你二人安排在两位娘娘跟前,阿陵就告罪坐到后头去。”
桑陵点了点头应“是”,也没有多在意这很有偏向性的安排——毕竟今日这会她必然要去,往前十多天就一直窝在居所里,再要不出面,难免不叫旁人添了闲话;可现下又会忍不住咳嗽,到时候当着贵人的面难免冒犯。
所以去是得去,就别落座得太近。
她颔首应了“是”,正要领着桑枚退出去,却又叫父亲给唤住了。
桑武的目光停留在两个女儿的婢子身上——阿枚领着的婢子身形瘦弱,委实撑不起气场,倒是阿陵从高家带来的这个,模样端正些。
于是招了招手,叫二人的婢女也对换了。桑陵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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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桑武所料,野游会桑家家眷的位置正靠前。
桑枚已经被宦官引到前方席子上去了,妹妹今日的装扮很是用心,浅绛襦裙,衬得原本就白净的肤色更加雪白,头上梳了双环髻,挂着南海玳瑁的饰物。经人领往前头行礼时,立即就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桑陵并没有上前,就按着父亲交代的,和黄门福身行礼告过罪,往最尾端的席间跽坐了下来——她的打扮在一众女儿家中不算多张扬,原本带过来的就多是深色衣服,眼下穿的是一身黛蓝直裾深衣,也没有套上姑姑给她定制的那件金纱襌衣。
太打眼了也不好,伤寒虽好了,可收尾还有些咳嗽,若是冒犯了贵人就更不好了。
因而最好就是顺顺利利度过今日这场筵,再安安静静回行宫,顶上两位娘娘不能注意到下头还有个咳嗽的人就好。
这野游会办在山脚,东面一片湖泊,往后的原野一望无际,皇家早安排了人备好座台罗伞,等主客同至,不乏有几个助兴的节目表演,桑陵先放空了好一会,才抬眸去打量起了前头——雅女这会已经跟着桑枚坐到前排去了。
她幽幽然收回目光,闲散之时,又开始感慨起了桑武这个人,不愧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滑头,到了这种贵人在的场合,就连女儿身边的婢女都能留神得到。不过也的确,作为高门嫡女,就是身边跟着的奴隶都不能差了。
筵席期间座上添了两三优人表演,逗得主座上的吴皇后和太皇太后喜笑颜颜,桑陵又面无表情地啜了口蜜浆,也没心思投入进去。一直发呆到林间旭日高升,近午时之际,各个官眷的案几前奉上珍馐美馔——都是一些扈从们猎到的山货。
好歹是未经污染过的原生物事,桑陵稍微起了些兴趣,就探着头去瞧边上的火炉,肉都是现烤出来的,做好了就由奴仆直接奉到各人的食案前,那旁边还配了个小风箱。
奴仆活动之际,偶尔听来几声欢笑,她的心情还算平静,正准备捻一块肉,忽然听前头一道尖叫声炸开。
席中众人纷纷扭头,前侧有人蹦跶起来,好似谁家水壶烧开了。边上奴仆也倏地散开,桑陵从跪坐的姿势中倾下身子,往前探看。
“蛇,有蛇!”有人大叫起来。
案几后的女儿摔倒在地,只见一条长约三尺的红头蛇正咬在其小腿上,赶上前的宫奴们动作迅速,一个双拳大小的尖石块砸下去,那蛇顿时松了口,遁入深丛中去,一会就不见了身影。
桑陵的视线再细细投去,方才认出被咬的人是桑枚。
“快唤侍医来。”老娘娘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吴皇后则面向其中一黄门怒道,“李兴,如何会出现此物?”
座中人声鼎沸,被问话的宦官连连叩首,“娘娘,实在是看好了的,也有人守着,绝无可能让这物钻进来啊。”
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如何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便是他李兴不去想,下头的人也能安排好,往年桓林山办野游会,哪次不是办得熨熨帖帖?莫说毒蛇了,就是一只苍蝇都要预防着。
“除非,除非是有人带进来的。”他战战兢兢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