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我们骨头都还硬,只要还有力气下地干活,我们饿不着。”陈德培转向儿子梁万羽,“往后在外面遇到事情,要靠你自己拿主意。我们也懂不到。只有一点你要听我的,就是路要走得正。不然最后,”陈德培握着筷子,端端正正地伸出双手,做出犯人束手就擒时的模样,“最后都是要进去的。”
梁万羽啃着猪蹄,鼻子里吸进沁人心脾的香气。父亲这个没头没尾的唠叨让他有些烦躁。他在等待一个时机,憧憬属于自己的未来。但时机在哪里,未来在哪里,路在哪里?
梁万羽又想起第一天住到梁天德的出租屋时,那个辗转反侧的漫漫长夜。
过完春节,梁万羽和梁天德一起离开梁家坝。经过成都时,梁万羽又去红庙子看了一眼。
短短十来天时间,红庙子已经人满为患。红庙子西面,顺城街正在进行扩建,要建成成都最宽的六车道。自行车停到红庙子街西头的锣锅巷街面。东面的梓潼街、童子街也拥堵不堪。鼓楼街交通压力本来就大。过往车辆不必说,红庙子附近的居民也苦不堪言。市民的投诉电话打到街道办、报社、电台、电视台。
气氛火爆的红庙子让梁万羽觉得兴奋。大家尽可以把乐山电力的价格抬得再高一点。他要做的只是静候佳音。临走前梁万羽不忘顺手买份《证券与投资报》,搜罗一番乐山电力的新闻。
回到上海,梁万羽塞给许志亮一个束得严实的塑料袋。“这是我吹嘘了好久的川西腊肉,还是去年的,后腿肉。这东西洗起来比较费劲,我妈妈已经给洗好了。”许志亮心思不在吃上。他道过谢,把塑料袋放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万羽你赶紧拾掇一下今年的工作,要重点跑的客户先联络一下拜个年。过两天跟我去一趟青岛。”
“青岛?哎哟,本来还想着去外滩看看我的周润发嘞。”梁万羽调皮地说。
这是梁万羽第一次坐飞机。出门前他特意理了个发,穿上许志亮送他的一件深色金利来西服。反倒是着装一向讲究的许志亮,穿了件皱巴巴的藏青色立领夹克。在虹桥机场登机时,梁万羽发现很多人都拎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包,腰上醒目地别着大哥大。
飞机上,每一个用大哥大通话的人声音都很大,仿佛要让自己的大嗓门通过空气径直传到千百公里之外。机舱内南腔北调,吵作一团。下飞机的时候许志亮朝梁万羽使了个眼色。“这些包里都装的什么,你知道吗?”
“出差还能带什么嘛。衣服,文件,土特产。”
“钞票。”许志亮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神秘地说。
“大哥你少骗我。”梁万羽不以为意。跟许志亮关系很近之后,梁万羽在办公室仍然叫他主任,在外面都叫大哥。
走出流亭机场,许志亮告诉梁万羽,他在飞机上看到好几个熟面孔,上海股票圈的老江湖,证券公司大户室的常客。青岛啤酒上市传闻不断,这帮人肯定都是冲青岛啤酒来的。不过许志亮此行目的地不是青岛。他要去的是淄博。
在青岛开往淄博的火车上,许志亮不再像飞机上那么放松。他一直用后背压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你记住,我们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人睡着。”许志亮压低声音告诉梁万羽,说着伸手从背包里揸出一把小橘子,“你要是觉得困,就吃两个橘子。”
梁万羽倒是不困,不过看到火车上有人拿出大葱卷饼蘸酱,他也开始吞口水。
“你放心大哥,我一点都不困。不过橘子先让我吃两个,正口渴呢。”梁万羽笑着抢过橘子,剥开就扔了半个进嘴里。
“啊!”
梁万羽紧皱眉头,俯身捂住嘴。他挤过人群,去找厕所。
等梁万羽回到座位,许志亮憋住坏笑,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刷刷往后退的麦田。
“大哥,你什么时候这么抠门,买这么酸的橘子。”
“我这橘子,只有困的时候才能吃。”
梁万羽跟着许志亮走出淄博火车站,广场左边是一排排红色的出租车,右边是列队整齐的大巴车。火车站正面,出站口两侧竖着两幅巨大的广告牌,一幅是制药厂的,一幅是酒的。淄博火车站有90年的历史,不过之前八十多年都叫张店站。
两人在出站口稍微停留,就看到一位个子不高却异常壮实的汉子挤过人群。“大佬!等我嚟等我嚟。”壮汉上身一件灰色高领毛衫,斜挎着一个帆布包。说话间从许志亮身上抢过鼓鼓囊囊的背包。壮汉留着板寸,左脸颊一道显眼的疤痕,看起来应该是刀伤。“宾馆离这里不远,打个车十来分钟就到了。”壮汉有事没事就伸手摩擦自己6毫米的短发。梁万羽仿佛可以听到唰唰的声响。
“来,这是万羽,梁万羽。这是阿祖,万羽你就叫祖哥吧。”
“嗨,万羽。”
“祖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