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单方面被压制,实在是聊不下去,便悄咪咪地挪到金蕊附近,金蕊笑眯眯的,在她张嘴说话之前,十分和颜悦色地跟她说:“有什么话想问小和尚的,找我说。我见一次抽一次。”这不就是摆明了不准她去骚扰小和尚吗?长亭被吓了一跳,门在她面前砰地关上。·翌日,太阳刚升起来,含辞便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了,结果在走廊上跟金蕊打了个照面。对方笑盈盈地跟他说:“好巧啊,今儿不小心醒得早了些,正好碰上了,不如一起走吧?”他说完话,如遭报应似的,没忍住打了个呵欠。含辞:“……”看起来还真像是自然醒的呢……含辞原本不想打扰金施主,结果对方不请自来,他又不懂得拒绝,便捎上他一道了。降香寺在普陀山上,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大寺,晨钟暮鼓,寺里栽种着许多古树,据说年头最久的有七百年。春来时,一树红花随风招摇,美不胜收。寺庙依山傍水,边上飞落一涧,据传有隐居于世的高人赐其名曰“白燕涧”。山壁凹凸不平,经年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天然石佛雕像,又有艺术造诣颇高的僧人以彩墨绘之,更彰其精美典雅。大清早的,寺庙门口就很热闹:一群人排成长队,吵吵嚷嚷。队伍最前头摆了一张方桌,桌后面坐着一裹着黑袍的人,罩着黑斗篷,瞧不见脸,他身边有竖着一面旗子,上面墨笔写着“神机妙算”四字,实乃行走江湖坑蒙拐骗之标配。含辞路过时,听那群人中有人在议论不休,言语之间,颇有些离奇。“据说这位先生特别神,你家出了什么事,他瞧你一眼就能知道。还能给人指点迷津呐。”“哈?我咋听说,先生只谈灾祸不提幸事呢?”“你懂个屁!不排队一边去!我跟你说,东街那个张画师,你知道他吧?画卖不出去,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就是来先生这儿走了一遭,后来怎么着?他飞黄腾达了!现在他的画可是一张值千金啊。”“我怎么听说他一双妻女都不明不白地死了呢……”“唉,没福气共富贵呗。你要是不信就别杵这儿了,多得是人眼红你这位置呢。瞅见站在第一个的那位了没?那可是庄家的少爷庄扶邑,人家富家少爷都来了,你一个穷疙瘩还计较个甚!”“……”不知不觉,含辞已顺着队伍走到了寺庙大门口前的阶梯下,才要上去,忽然听见算命先生悠悠吐出一句话:“阁下命逢凶煞,不日定有大难临头。”此话一出,后面的人竖耳偷听的人无一不大惊失色,一时之间全都噤了声,皆在暗中揣测这位富家少爷要将算命先生如何如何。果然,只见几个手下抢了上去,将相较之下看起来弱小又无助的算命先生鸡仔似的提着,听候自家少爷的发落。少爷还没开口,他边上的仆从就先发了声:“什么破神棍!敢这样咒我家少爷?看小爷给你好果子吃!揍他!”众人闻言皆抽了一口凉气,到底是有势力的人家,神仙也惹不起。“慢着。”如及时之雨,那位叫庄扶邑的少爷声音极其温和,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人如沐春风,“先生不过是说了想说的话,而我也不过听听罢了,至多拣三两句爱听的落进耳里,你们又何必计较太多呢?”他那位仆从横眉竖眼,怒气都写在了脸上,简直忍无可忍道:“少爷!他话都说到那种份上了,这种人不教训一顿,您面子往哪儿搁啊!”“对,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说,不出七日,你家将白事连连,灾祸不断……”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光听声音似乎就能窥见他隐在黑色斗篷下那张带笑的脸。“住口!你这臭嘴老猪狗!”仆从怒骂。“丰庆,放了他。”庄扶邑道。那被唤作丰庆的仆从很是纠结:“少爷!”人们在叽叽喳喳地议论,有人说庄家的少爷不管是模样还是脾气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哪家姑娘能嫁给他都是修了几世的福气。也有人说,被人说成那样了还一声不吭的,这种男人简直是懦夫。更多的人则是唏嘘,小声地质疑算命先生是瞎说的还是确有其事。“书上说,心行慈善,逢凶化吉。”如清泉乍流般涌入的声音一下子抓住了众人的耳朵,连带着目光也不谋而合地投向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和尚。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含辞有些怯,往金蕊身边挨了些,才又开口道:“这位公子待人温和有礼,眉目良善,纵然是天降灾祸,也定能寻到解决之策。”“小师父,多谢你这一番善意之言,我必然将之放在心上,久久不忘。”庄扶邑道。“和尚,你所求之事,必将使你经历重重磨难,而且最终必成一场空。终你一生,求而不得!”算命先生忽然幽幽道。话音未落,忽有笑声传出,含辞愣愣地回头看,只见金蕊收了唇角的笑意,伸手拉了他一把,冲那算命先生丢下一句:“多谢你的祝福。”(三十九)五羊晚报:惊梦枯骨误两仪2穿僧衣的扫地僧手里持着长把的竹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剐蹭着石板地面,像与他作对似的,树上不时飘落几片黄叶,一来二去地搞了几回,小僧也有些不耐烦起来。他边上的僧人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捧着一只簸箩筛子,里面盛着谷米。含辞寻了个僧人,询问入寺之事,扫地僧摁着扫帚,匆匆答了句:“方丈不在,请回吧!”态度可以说是十分怠惰了。另一僧人则一边清理筛子,一边悠悠答道:“方丈出门云游去了,少则四五日,多则一两月,二位若是有心,不妨等一等。”闻言,金蕊吹了两声口哨,颇有些心神荡漾,含辞瞧着并不是十分失意,平静地表示:“有缘自会相逢。”言下之意即是——我等!二人自普陀山上下来,回到客栈吃了饭,含辞忽而想起有伤在身的千风施主,询问小二得知他并未出门,便端了饭菜给他送去。门久敲而无人回应,金蕊很不拘小节地踹开了,进门却见屋内空空如也,风吹帘动,枕席微凉,四处都是整整齐齐的,仿佛根本就没有人住过。金蕊一道质疑的眼神杀向小二,对方见状亦是目瞪口呆,只能一遍遍重复:“二位客官,小的是真没看见这屋里有人出去啊。”含辞见人吓得不轻,安慰了两句,让小二先出去了。金蕊挑着眉在屋里转了一圈,刚巧,在他转到门口时,门开了,千风怀里抱着一大包药。见二人在屋内,千风似乎也不惊讶,轻轻咳了两声道:“二位是在担心我吗?”含辞道:“千风施主,你方才去买药了?”千风道:“是啊,那位先生叮嘱过的。”含辞没追问下去,至于小二的话,他想,兴许是人家一时疏忽没瞧见。而金蕊则一直目光淡淡地盯着千风,见他行动相较于先前反而更迟钝了些,状似不经意地笑了一声。千风敏锐地注意到了,也跟着笑了笑,道:“我的伤并无大碍,只抓了几包药,回来时没注意崴了一下,这才误了时辰,让二位担心了。”他的回答几乎无懈可击,然而正是这种挑不出毛病的回答,才更让金蕊觉得有意思。入夜,万籁俱寂,金蕊听隔壁的小和尚念经的声音停下来了,翻了个身,双手交叠在脑后,才刚翘起脚,忽然听闻一阵若有若无的敲击声,响亮而遥远,砰砰,砰砰,一下一下,每下都敲得人胸口发闷。金蕊侧耳听着,凝聚心神仔细分辨这声音的来路,只听那声音逐渐清晰了,于是便越发响亮沉重起来。原本在这样的声音下,人是难以入眠的,偏偏金蕊竟然眼前开始朦胧,脑子也不清明了,他意识到这些时,猛地惊醒,然而睁眼后,周围的景色全然变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