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蕊手里拿着一只船桨,半枫翘着脚坐在船边上,拿了鱼竿子正在钓鱼,吵吵嚷嚷的,没有一条鱼上钩。两个人争吵的原因很简单,半枫用激将法激得金蕊拿了桨划船。金蕊其实没划过船,半枫笑话他,金蕊又拿他钓不上鱼来攻击他。含辞出来之后,两个人有一刻的安静,含辞将衣裳还给金蕊,真诚地跟他道谢,金蕊却讲,船舱里又闷又热,衣裳是他脱了以后随手丢的。半枫“噗”地一声捧腹而笑,金蕊将船桨扔在他身上。半枫怕鱼竿掉进水里,被船桨砸得痛呼还是牢牢抓着,不敢松手去挪,只好叫含辞来帮忙。含辞将船桨搬开之后,半枫瞬间原地复活,又开始挑衅金蕊了。“小甜甜,你信不信,小含辞都能划得比你好?”“哼。”金蕊十分不屑,小和尚个头还没船桨高,怎么划?半枫微微一笑,招手让含辞靠过来,他在袖子里掏了半天,许久掏出一块糖来,给含辞吃。糖是酸酸甜甜的,一开始入口时特别酸,完全融化在嘴里时又甜蜜蜜的。半枫说,这叫甜甜果。他讲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冲金蕊挑了挑眉,金蕊顿时火冒三丈,骂他“老疯子”,又骂他“二百五”。含辞吃了甜甜果以后,眼前朦朦胧胧的,走路也不大稳,因为金蕊正在骂人,他循着声音,本能地向金蕊的方向走,伸手想扶住个东西,然而周围都是模糊的,他怯怯地喊“金施主”。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黄白的颜色在他眼前晃呀晃,他撞到一个人,那股好闻的清香让他安心了,是金施主。含辞抓着金蕊的衣角,脑袋紧紧挨着他的身子,他身体内涌出很奇怪的感觉,特别难受。金蕊有些错愕,小和尚仰着脸,眼里柔柔地泛着水光,就那样迷迷蒙蒙地看着他,声音软软地喊着“金施主”,还讲“我难受”。“老家伙,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金蕊眼神锐利如刀子,冷冷地刺向半枫。还未待半枫回答,金蕊就发现了异常——含辞的手从他的腿侧一路爬到了他的腰际,脑袋唰地一下蹿到了他胸口。小和尚长高了!含辞的脸还扬着,金蕊可以完完整整地看见,那童稚的小脸长开了不少,一双桃花眼眼尾飘红,眼睛闭着,微微有泪珠沁出来,小嘴薄红,犹显青涩稚嫩。然而这张脸映入金蕊眼里的那一刻,他就怔住了。这张脸与记忆里飘走的影子有八成相似。“卫潜!”金蕊死死地盯着这张脸,面上喜怒难分。“嗯?”他睁了眼,顿时清明了,看见上方近在咫尺的金蕊的脸,“金施主?”这一声叫得金蕊愣了神,声音也像他。只是他的目光这才落到眼前人的脑袋上——戒疤尚在。不是他。金蕊后退了几步,转而看向半枫,目光凛冽。半枫笑眯眯地解释,说甜甜果的效用就是能让人迅速成长,如今的含辞正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他让含辞撑船,正教他如何握桨之时,只听呲啦一声,原本就紧紧绷在含辞身上的衣裳,裂开了。第一时间,金蕊杀人般的眼神就射过来,半枫强行撤回嘴角尴尬而僵硬的笑容,拉着含辞到船篷里,找出一个包袱,将自己的衣裳找出来给含辞。在船篷里换衣裳原本没什么讲究,但多了一口棺材就不一样了。半枫在棺材旁边叽里呱啦地念了半天,一边还绕着它转了几圈,就像在跟棺材里的东西交流一样。弄了半天,半枫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帘子忽然被掀开,光线猛地窜进来,金蕊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把将他扯开。半枫叹了口气,跟含辞讲可以换衣裳了。哪晓得“啪”地一声,金蕊一只脚踏在了棺材板上。“坏了!”半枫欲哭无泪,“本来在此处更衣已经是对这位老兄的不敬,小甜甜啊,你!你还踩在人家棺材板上,这是大不敬啊!”金蕊支着下巴,挑眉看着他,唇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意。半枫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拍着棺材讲:“兄弟啊,只好委屈你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哈,再忍一忍,马上就能入土安息了。”含辞很快便将衣裳换好了,半枫便将人拉到船头,继续教划桨。金蕊拿了半枫的鱼竿,坐在船头,一边晃着脚,一边钓鱼,看着有模有样。含辞聪明伶俐,学东西很快,没一会儿便能自己撑船了。半枫便闲下来,靠在船舷上眯眼打盹。他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啪”地一声,响亮!冰凉!湿滑!还痛!火辣辣!一条闪着银鳞的鱼被丢在他脸上,还在活蹦乱跳地摇头甩尾!半枫用两只手钳制住滑溜溜的鱼,那条鱼甩了他一脸水,腥得要命。他满脸幽怨地瞪了金蕊一眼,始作俑者正满面春风地垂钓,嘴里还叼着一朵小甘菊,优哉游哉。“半枫施主,为何船上会有一具棺木?”含辞一边摇桨,一边问。半枫舀了一瓢水,将鱼装进篓子里,一边洗脸一边答道:“迫于生计,讨口饭吃。”含辞不解,半枫又解释了一番。春城那边的人,死后都葬在江对岸的那座山上,他是专门给人家运棺的。那座山被称作“极乐山”,山脚下住了六个人,都是些无儿无女且年近半百的孤家寡人。他们专门负责接应春城送过来的棺木,并负责下葬事宜。那边的人叫他们“极乐使者”。船离岸边越靠越近的时候,岸边的树上捧出一朵朵的小花,一团团地浸成水中花影,白云蓝天也在水里,偶尔有小鱼一晃而过,搅碎了一潭子的花影云影,一圈圈的水纹也叫如镜的江面生动起来。半枫掏出一只传音螺,喊了一声“棺材到了”。少顷,岸边果然陆续出现了几个人影,不多不少,堪堪六个。他们帮忙将船系在了树干上,然后拿着长木杆子和麻绳登上了船,没过多久便麻溜地绑好了,抬着棺材稳稳当当地下了船。半枫挥了挥手,跟那棺材里的兄弟做最后的告别:“兄弟,一路走好,莫回头,莫要念着那边的人!”他又拍了拍其中一个极乐使者的肩膀,讲下次来给他带酒吃,那个人便憨憨地冲他笑,脸上皱纹深深,一如那岸边老树的树皮。他们在船上一直等到极乐使者将棺材入了土,得了一把坟头草做信物,半枫跟六人寒暄了一番,将篓子里的鱼拿出来烤了,大家分着吃过以后,才恋恋不舍地告别。含辞一直坐在船头上,不仅不吃鱼,还要念经,为那些被烤熟的鱼儿超度祈福。金蕊拿了包子给含辞,含辞接了也不大敢吃。“素的。”金蕊讲。“谢谢金施主。”含辞这才慢慢地将包子往嘴里送。“骗你的。”金蕊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包子,将露出来的泛着油光的肉馅在含辞面前晃了晃。含辞惊愕地呆住了,顿时食不知味,猛然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包子。分明是素的!“金施主!”含辞被他这一句玩笑话吓得差点噎住,有点恼怒。金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显然是因为捉弄了人而感到十分愉悦。含辞不晓得为何,看到他的弯弯的眼睛,气就莫名其妙地消了一半,只好闷闷地讲了一声:“金施主下次不要再捉弄小僧了。”金蕊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讲“好”。·船离了岸,向春城缓缓漂去。因为船上没了那束手脚的东西,半枫顿时化身为脱缰野狗,快活无比。不晓得他从哪里弄来的铃兰串,往船头挂灯笼的地方一挂,风一吹,悠扬的曲子立时飘出来。那道好听的男声出来的时候,含辞停下了摇桨的动作,怔怔地问这是谁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