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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第1页)

算命先生听到赵四宝的话之后,“噗”了一声。他跟含辞说,其他人都喊他“草根先生”,因为他行走江湖用的艺名是草根子。他希望含辞也这样叫他。含辞仍旧喊他“先生”,教书先生教他的礼仪里,有不能直呼长辈的名讳这一条。草根子一路笑眯眯的,还拿了糖果给含辞吃,他透过含辞黑亮的眼眸,看到九年前的清早,他被人拖到柳家后院挨揍,五六个人围着他拳打脚踢,最后他口水和血一同流下来,仰面躺在地上,只觉得眼冒金星。罪魁祸首的脚踩在他胸口,他娘在世的时候给他缝补得漂漂亮亮的衣裳印上了乱七八糟的脚印,他看见胸口处的大红鲤鱼再也跃不动了,它被人碾在脚底下。被人像丢垃圾一样从后门丢出去的时候,他盯着柳府的牌匾,青紫的眼睛瞪得发痛。此刻他盯着含辞小小的身影,目送他踏进寺庙大门,他站在原地看“决明寺”三个大字,眼睛仍旧隐隐作痛。“先生再见!”草根子听到这一声,目光落到含辞白净秀气的脸上,那双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弯弯柔柔的。他脸上神情一滞,愣了片刻,嘴角扯出笑容,温声道:“快些去吧。”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一切都应当是理所当然。下山的时候,他这样对自己说。·柳老爷像他媳妇儿分娩那天一样,在院子里徘徊了一整夜,赵家的四宝都归家了,含辞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他亲自到赵家登门拜访,四宝嘴里塞着满满一口饭,见到他受到了惊吓,当时就噎住了,眼皮一翻使劲咳嗽。吓得他爹娘赶紧请了大夫来,柳老爷一时之间问不成,只好先回家去等着。第二日他到赵家的时候,赵家夫妇两个脸色都不大好看,说他们家四宝吐了一夜,喉咙坏了,大夫说他十天半个月都说不成话。柳老爷亲自去看了赵四宝,四宝见了他张着嘴哈气,半天才艰难地发出了两声“啊”。赵四宝是指望不上了,柳老爷只好去百宝仓买了几串十里朝颜,挂在热闹的大街上,于是朝颜花便花枝乱颤地传出了他焦急的声音:“含辞,你在哪里?爹在家等你!”十里朝颜是一种奇花,原叫朝颜花,呈喇叭状,一串上面往往生着好几朵花,只消对着最大的那朵讲话,便能叫方圆十里的人都听见,因此才得了“十里”这么个前缀。是否真的能传音十里无人知晓,反正声音是当真响亮,卖水果的小贩头顶的假发都被声浪给震得抖了三抖。柳老爷一鼓作气,派人将这几串十里朝颜分别悬于丹阳东西南北四角,甚至发了悬赏通知,谁要是帮他找回儿子,他就赏钱一万。柳老爷派了人四处寻找,一点音信也没有,他无奈将大部分希望都寄托在十里朝颜身上。可是他死也没料到这一天有一群疯狂的粉丝花重金几乎承包了全丹阳的十里朝颜,疯狂刷着“冬凌小仙女新曲首唱,时间黄昏,地点紫藤萝瀑布”这样的消息,闹得半个丹阳都鸡飞狗跳,不得安生。柳老爷的寻人消息硬生生被压下去了。他气急败坏地买了一堆纸雁飞笺,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字——“去你的脑残粉!冬凌给老子滚!”俗话说“十里朝颜,寻人最强;纸雁飞笺,损人无边”,讲的就是这么个道理。纸雁飞笺形似飞雁,是巧匠以一种奇特的纸折叠而成,能借助风力像鸟雀一般在空中飞舞。因为价廉物美,且传播范围足够大,人们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抛出一堆,在上面写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恶言恶语来发泄不痛快。这些纸雁飞笺还没来得及全部落地,捡到它们的粉丝就已经将百宝仓堵得水泄不通,逼问老板是谁干的龌龊事。好在柳老爷跟老板是老相熟,对方顶着压力给他忽悠过去了,否则柳家可能要被冬凌的粉丝给夷为平地。柳夫人问他:“老爷,含辞会不会……”柳老爷摇头说:“不会!不可能!”柳夫人诧异道:“老爷,你晓得我的意思?”他瞅她一眼,道:“含辞不可能是出家去了。”“你怎么知道?”柳夫人感觉很奇怪。“我梦见了,含辞离志学之年还差六年呢。”柳老爷道。柳夫人闻言哦了一声,凉凉地说:“老爷,您不是不信那算命的说的话吗?”柳老爷皱眉,岔开了话题:“眼下还是要尽快找到含辞,别扯那些不相干的。”他最担心的是含辞碰上了他生意上的敌人,被对方捉回去虐待。他想不起来有哪些人,只好备了好多份礼品,将账册名单上的人物都送了个遍。柳老爷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柳家的灯笼彻夜不灭,远处五台山上夜色迷离,决明寺敲响了休憩的钟声,提着灯的小和尚关上了寺庙的大门。(三)丹阳小报:孩子为何要出家?“含辞啊,你饿了没?”问话的人是柿霜,决明寺的方丈无名子让他照顾含辞。决明寺收弟子不问出处,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它有个规矩——欲入佛门,必先在寺中斋戒满一月,而后受戒,又守戒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成决明寺弟子。含辞虽然没有成为正式弟子,却依礼喊柿霜一声师兄。彼时含辞正捧着桌案上的书在看,听了柿霜的话,抬头道:“师兄,我不饿。”“怎么会不饿呢?师兄听方丈说了,你大老远地从山下到寺里,风尘仆仆的,师兄看着都心疼。”柿霜走到含辞身边,抽走他手里的书,丢到旁边,拍拍含辞的肩膀,笑吟吟道,“来,师兄带你去厨房弄些吃的。”含辞想说自己吃兔子糕吃饱了,可是柿霜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拉着他就往厨房走。已经过了饭点,众僧都在静室修禅,厨房里还有一个做饭的和尚在,柿霜将含辞推到身前对他说新来的小师弟肚子饿了,做饭的和尚看了一眼含辞,肉肉的脸上笑出两个笑涡,他拿了一个白花花的馒头问含辞:“小师弟,一个够不够吃?”“一个哪里够?”含辞惊愕地望向抢着说话的柿霜,却见柿霜心领神会一般冲他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悲悯,他接着说,“含辞小师弟大老远地到咱们这儿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咱得照顾小师弟对不对?”含辞说:“不是的,师兄,我不饿,一个……”“小师弟你别说了,咱们师兄弟就是一家人,别见外!”柿霜打断了含辞的话。那位做饭的和尚拿了两个白馒头,塞在含辞手里,也让他不要客气。含辞还想解释,可是柿霜没给他这个机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又拉着他回去了。回去之后,柿霜就撑着下巴问他:“含辞,两个馒头够不够吃?”含辞刚咬了一口手中的一个馒头,脸颊两边圆鼓鼓的,他点头,有点儿含糊不清地说:“够。”柿霜却苦着脸跟他说:“够就好。师兄跟你不一样,师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两个馒头哪里够啊,感觉跟没吃一样。”含辞将手上另一个馒头伸到柿霜面前,说:“师兄,你吃吧。”话音未落,柿霜已经抓着馒头,一口咬掉了一半,一边嚼一边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他将馒头吃完的时候,含辞才吃了一半,柿霜摸着肚子问含辞:“你吃不下?”含辞确实吃不下,硬撑着塞了半个馒头,有点儿想打嗝,他点头,“嗯”了声。柿霜将那半个馒头拿过来,一下塞进嘴里,拍拍手上的屑子,说:“有困难就跟师兄说,师兄愿意帮助你。”·决明寺僧人向来是日出而起,人定而息。五台山上一个传音螺也没有,只有寺庙中不时响起钟声和诵经声,十分清静。含辞醒得比柿霜还要早,他还不清楚决明寺的规矩,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没有吵醒柿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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