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挑衅的口吻,分明是在激他。秦昶深吸一口气,指尖搓了搓玉扳指,前段时间谢洵的事上,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如今他才是她夫君,是跟她厮守一辈子的人,对她从前的追求者需要严防死守,但却不能跟过去那样一味下黑手,否则倒显得他没气量,令她徒添烦恼。你看,自打他救了谢洵后,小磨人精可不是一次都没再提起那厮了?要以德服人!诚然,这些是面上功夫,若她不知情的话,他倒很乐意一箭射祈岚个对穿,叫他还敢把她往火坑里推。祈岚后背吓出了冷汗,心下的感佩却油然而生。他当初刚中探花不久,即遭到金陵世家子们的围攻,道他是攀上熙沅公主的关系,才得以高中。那时也是公主出面替他解的围。殿下看着文静,其实骨子里自有一股侠肝义胆的情结,也是自那时起,他便暗自倾心。其实秦昶也看出来,小磨人精这点跟敞奴一样,须得顺毛捋,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一抬手,众侍卫无声撤下,换了个白南上来。他手里抱了个笼子,显然先前的热闹瞧得挺过瘾,乐颠颠上前掀开笼盖,秦昶从里抱出一团白雪。是一只胖乎乎的兔子,一对眼珠恰似红宝石,秦昶把它塞进虞莜怀里,“喏,我刚替你抓的,就当赔你以前那只。”别人上山猎猛虎去了,他就抓了只兔子,别说,虞莜还挺开心,笑靥乍现,眉眼也弯了。“啧,挺肥的是吧,快赶上敞奴了。”秦昶就着她怀里,有一下没一下薅那白软细毛,“烤了吃应该挺香。”虞莜心情一好,便也不再气他,招呼一声祈岚,与秦昶并肩向那边的垂花廊亭走去。这才慢条斯理道:“承勉这一来,刚好解你一桩燃眉之急,你若信我,不妨用他一试。”祈岚在后略有忐忑,他是一心投奔熙沅殿下而来,却也知自己的学识,在遍地文臣的金陵,倘有一席用武之地,北齐多是武职,即便他吃得苦,也无施展余地。听公主这么一说,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安排,连忙屏息凝神静听。秦昶已经想到了,却仍是那副可有可无的样子,“你说大理寺那个案子?元魁擅长案牍,文书已整理得七七八八了。”虞莜把手搭在他小臂上,语气漫不经心,“你可记得,前朝时三司之上设立计相,以掌天下金谷。”一句话点醒秦昶,回头看了眼远远跟着的祈岚,眼中是不信任,当即摇头,“他?不行。”“为何不行?”秦昶得承认,她的这一提议极具建设性,立计相一统三司,便有可能掣肘舞辰阳在盐铁上的大权独揽。“可以让元魁升任,他身后毕竟有崔家的庞大脉系,众人心服口服。”“不,计相是孤臣,不该与任何世家、派系牵扯瓜葛。”虞莜一针见血,“掌管朝廷经济命脉,要的不是人情,而是照章办事。”秦昶眉心一跳,分明听懂她言下深意,却对她如此大胆地打破陈规,感到几分讶然。他不知的是,虞莜前世几经尝试,最终才将祈岚推到了那个位置,用来制衡一权独大的杜相。祈岚此人,学识虽好,天赋上并无突出,但他有个常人很难坚持下来的优点,便是勤奋。旁人背三遍才能记住的书,他有毅力背上十遍、三十遍,直到滚瓜烂熟为止。前世凭着这股狠劲,以及他本就超乎常人的——抠门,不,精打细算……不过三年,便把杜相借以捞钱的门道堵了十之八九。金陵财政被他打理得条顺盘正,该肥的肥、该打秋风的依旧可以打秋风,无亏计相之名。大约也正是因此,把杜启茂逼到走头无路的份儿上,她才会被彻底记恨上,不除不快。虞莜轻抚兔子柔软的皮毛,说话间已然置身事外,“妾身只负责举荐,至于用不用,我便不管了,太子自行决定。”四十七“我不甘心,我不愿意。”四月将至,虞莜算算日子,嫂嫂临盆之期将至,打算遣人回金陵探望,谁知尚未成行,收到陆夫人来信,道不日将抵洛阳,另有张皇后的消息要告与她知。虞莜有些不好的预感,等了几日总算盼来陆夫人,一问方知,嫂嫂于二月底早产,凶险万分诞下一名女婴。“好在皇后孕期调理得当,多亏你举荐的小卫太医,她这趟算是鬼门关走一遭,昏迷了三日三夜,总算是给拉回来了。”陆夫人说着,拿过一只长匣,打开来,里头是一杆胎发制成的笔,“这是她托我给你带来的,你小侄女儿倒挺好的,虽是早产,那小身子骨瞧着也颇有些韧劲儿,是个好养活的,放心吧。”她拍拍虞莜放在膝上的手,见着那泛红的眼圈,也是不忍,“她就怕你担心呢,这才让我赶来给你报个信儿。”虞莜犹存侥幸,皇兄不提,嫂嫂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非碍于她皇后的身份,都想干脆连着侄女儿一道接来洛阳,护在自己羽翼之下,方才安心。“好端端的为何会早产?”她已提前叮嘱过嫂嫂,勿要与妃嫔们置气,安养自身为要,嫂嫂也的确身子将养得很好,小侄女儿不再是前世那样病歪歪的,可她自己却险些送了命。“还能是为什么?”陆夫人嗤笑一声,“杜贵妃惹得呗,她冲撞皇后,原本引得圣上大怒,你嫂嫂临盆那会儿,还听着说要把杜妃贬出宫去,谁想生下来是个丫头片子,圣上当即调头就走,非但不撵人,反而升了位份,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虞莜叹了口气,她都多余问,肯定是这样,没想到这个杜龄音,比前世的谢湘容还要难缠。便听陆夫人说道:“自你走了之后,这金陵啊,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我都不想待了。”“姨,谁惹得您不痛快了?”虞莜倚在她肩头,手中把玩那只胎发笔,毛发在掌心的柔软触感,令她心头微酸。“前阵子出了桩税银舞弊案,刚巧就在会稽,我家老头被皇上申斥,说他给自家谋私利。”忠勤侯朱恭出身会稽朱氏,不过自上代起便已搬至金陵,祖宅只得旁系,陆夫人无奈道,“这谋私是从何说起呀?”虞莜了然,这便是上一世牵累朱恭被贬的那桩案子,但眼下的结果似乎没那么糟,“后来呢?”“倒是还好,耿中丞出面给他做了保,判了个留职待查。”这倒很意外,耿中丞连自己的学生都不愿出头,却肯保下朱恭,虞莜笑道:“那朱侯爷以后定会对耿中丞肚脑涂地。”“你个小机灵鬼儿。”陆夫人在她额上点一下,流露几分讥笑,“耿中丞快要成泥菩萨了,再不拉住一个,手头的人都被杜相祸祸完了。”她家老头不是看不明白这个道理,只那就是个死心眼儿,“我心里怪憋屈的,看着你嫂嫂身子好些了,这才跟着温儿出来逛逛。”“允温也来了?他人呢?”陆夫人就笑,“我们这趟坐海船来的,从青州港下来,他说要帮他舅舅送批货到翼州,过两日就赶过来。”陆夫人娘家这几年做海运生意,朱允温见猎起意,也常跟着他舅舅跑泉州,如今海运港口已经延伸至青州。虞莜心头一动,觉得是个不错的契机。祈岚跟着崔元魁办案,很快便反客为主,不仅文书上的进展加快一倍,说到查帐的能力,崔司使也要甘败下风。不过半月光景,窦义城案已经开审,果如虞莜所料,舞辰阳令侄子舞君和顶了罪,他只落个不察之名,失去了洛阳周边几处盐矿,所受损失微不足道。接下来,秦昶还是未设三司总使,将祈岚调入户部司做了个副使,让他先尽快熟悉情况。就连闻翰也颇为刮目相看,道祈岚在清帐拢财上一把好手,没见那些账簿被他没日没夜地翻查,如同拿了把大扫帚将每个犄角旮旯都犁过一遍,拢出不少闲置资金,今年的财政上,罕见的有了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