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东林努力维稳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破碎的裂痕。他们曾因晏司臣归队与否产生过无数次激烈的争执,蒋东林看得太长太远,霍止却只想珍惜眼前,两人的出发点完全背道而驰,以至于他们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讨论过这个问题,而晏司臣在主观上服从蒋东林的指示,霍止尊重他的意愿,导致自己的立场被逐渐搁置,直至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今日——晏司臣悄无声息地被ichael带走——蒋东林才恍如幡然醒悟般回望晏司臣在悍狼的短短几年里所经受的一切异于常人的痛苦与磨难:他十八岁正式进入悍狼,二十七岁因病退役,三年前他九死一生逃过鬼门关,蒋东林至今还记得那个主刀医生满眼红血丝地告诉他:“你这个学生,今后怕是握不了枪了。”彼时他不甘心,问医生有没有恢复八成的可能,医生愣了半晌,看他的眼神近似荒唐,告诉他:“再这么玩命下去,长寿都是奢望。”
门锁咔嗒一声落扣,蒋东林蓦地回神,点烟的手止不住地抖。
蒋东林想,是我大错特错了。
出来时云停雨歇,街头巷尾的积水潭里映出明晃晃的半轮月,又被霍止毫不留情地踩碎。
似此星辰非昨夜。
霍止的身影消失在弥散的浓雾里。
交管部门八点上班,廉润颐和隋原准时等在办公室里。前来接待他们的领导受蒋东林之托,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让下属按照他们的要求调出相关监控,见他们形容有些憔悴,又好心提议道:“我秘书正在楼下买早点,要不要顺便帮你们带两份?”廉润颐连忙摆手道谢,警局昨天乱成一锅粥,董成辉连夜赶回去主持大局,除了宋景宁状态不好被容遥送回家,其他人全部忙了个通宵。早饭是宋景宁带来的外卖,大家没有什么胃口,因而没怎么动筷就出门各忙各的去了。
廉润颐和隋原照例负责与交管部门对接,副支队去医院探望赵适顺便报备情况,容遥被蒋东林召回总部,晋灵微则带着两名警察前往城南公馆。
许是主人归家太晚的原因,独栋别墅的院门没有关严,白色汉兰达也行迹潦草地停在前院。晋灵微按了两遍门铃后开始敲门,沉闷的声响打破清晨的安宁,晋灵微足足敲了两分钟之久,门被从内推开,睡眼惺忪的周知之茫然地和晋灵微对视。
晋灵微冷峻的神情并没有太大松动,他向周知之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是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我是汜江公安局的晋灵微。现怀疑你涉嫌参与一起蓄意绑架案,请你配合我们进行协助调查。”
周知之怔怔地,“……什么绑架案?”
晋灵微低垂的眼睫遮着寒潭般冰冷的瞳孔,“晏司臣失踪了。”
晋灵微带着周知之回到警局的时候,廉润颐和隋原还在路上。
这是宋景宁第一次见到周知之,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昨夜才下过一场雨,瑟瑟秋风刮过院中的垂杨柳,周知之抬手拢住翻飞的衣领,愈加显得形影单薄。宋景宁定定地看着周知之,晋灵微皱了皱眉,“风这么大,你出来做什么。”宋景宁低声道:“霍止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他快到了,我在这儿等他。”周知之闻言抬眼,宋景宁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上视线,周知之的脸色苍白得几近病态,他恍惚地问:“三哥为什么要来。”宋景宁看了晋灵微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才勉强地笑了一下,“他是家属,来看晏哥失踪前的监控录像带。”
作者有话说:
奶奶们我修完了
按规矩,晋灵微该将周知之带到审讯室做笔录,他是ichael留在明处的唯一线索,被警方视为晏司臣的救命稻草,廉润颐再三告诫晋灵微不准审问周知之,态度不容置喙,甚至不客气地奉出避嫌二字。有些话说出来伤人,廉润颐点到即止,实则大家心知肚明,廉润颐是在怪晋灵微对周知之屡次私心偏袒,如今形势不利至此,晋灵微终究难辞其咎。所以当晋灵微领着周知之上楼时,追过来的宋景宁不安地喊了他一声,“师兄就快回来了……你等他一起吧?”
晋灵微步子一顿,周知之也随即停了下来。晋灵微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宋景宁陡然站定在远处,语气恳求地,“陪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吧,行吗?”
晋灵微迟迟没有动作,周知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沉默地逡巡,他能看出宋景宁似乎对晋灵微有所顾虑,想说没关系我怎样都可以,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说什么都是不合时宜。晋灵微终于垂眼看向周知之,指着值班室外的长条椅,嘱咐道:“你先去那边坐着。”周知之点了点头,径自往回走,大厅的侧门没关,穿堂风呼啸而过,晋灵微下意识想脱下外套留给周知之,惊觉自己穿着警服,抬起的手又僵硬地放下。宋景宁看在眼里,满腔愁绪愈泛愈苦。
晋灵微进值班室倒了杯热水,出来时周知之已经坐下,晋灵微递去水杯,周知之诧然抬首,良久后接过,嗓音发涩:“谢谢。”
宋景宁站在门廊下极目远眺,晋灵微走到她身边,低声问:“冷吗。”宋景宁摇了摇头,晋灵微沉默片刻,将警服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肩上,本欲抬手将首扣系上,不料宋景宁退后半步躲开他动作,拿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极尽认真地看着他,语调又轻又冷:“他不是什么温良无害的好人,偏你就是看不清楚。”
晋灵微一怔,蓦地烦躁起来,“你们究竟要计较到什么时候?”他扯了扯唇角,笑意有些讥讽,“我错信他一时,便成了你们定罪的理由。今日局面难道全由我一人造就?宋景宁,论疏忽大意,你又能脱开几分干系?”
宋景宁闻言瞳孔巨颤,眼中渐有水雾弥漫,再开口时声线不复平稳:“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话说得太重反而伤人伤己,晋灵微听宋景宁竭力抑制哭腔,只觉身心俱疲,重重叹了一口气。两人正各自后悔,一辆黑色大奔在门口停了下来。宋景宁猜是霍止的车,胡乱抬手抹了把眼泪,匆忙跑下台阶,边走边给警卫室打手势。警卫室的人随即放开道闸,大奔缓缓驶入,就近停在空位。霍止只穿了一件无袖的皮夹克,下车后摘了蛤蟆镜,宋景宁见他眼眶泛青,忍不住问:“一夜没睡?”
霍止不置可否:“监控在哪儿。”
“师兄传到内网了,教我们等你来再看。”
隔着几步台阶的距离,霍止朝晋灵微颔首示意,三人皆是相顾无言,晋灵微有意无意走在霍止身侧,试图挡住他眼尾余光视线,奈何周知之张望已久,见到霍止来,慌忙喊道:“三哥!”尖锐嗓音在大厅中回荡,听着竟有些凄厉。霍止猛然驻步,还未来得及侧首去瞧,周知之已然跌跌撞撞冲过来,晋灵微离得近,两步上前抬手去拦,周知之不管不顾:“晏警官为什么失踪了?你们是在怀疑ichael对不对?!”晋灵微厉声喝道:“别闹了!有你问的时候!”
霍止满目萧霜,神情了无波澜。良久后,他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ichael究竟是个怎样的畜生,自有人来告诉你。若你当真从中推波助澜,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霍止一字一顿:“这笔账,我先和你算。”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调笑:“少爷稍安勿躁。”是匆忙赶回的廉润颐,唇角虽弯却难掩疲惫。落后两步的隋原同样风尘仆仆,他与霍止不熟,因而没有作声,只默默打量周知之,向晋灵微投以眼神示意。
廉润颐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晋灵微和周知之,只拍了拍霍止的肩,淡淡地说:“走吧。”宋景宁犹豫地看了眼晋灵微,终究是无话可说,咬牙随着廉润颐去了。隋原尚且不明就里,他朝周知之扬了扬下巴,挑眉问:“谁来审啊?”晋灵微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他侧身将周知之一挡,语气平和些许,像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哄劝:“待会儿问什么答什么。坦白从宽,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