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司臣了解燕川,故而含笑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手心传来震感,是手机的消息通知,霍止说他回来了。晏司臣下意识偏头望去,就见霍止站在医院门外的阴影中,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框的蛤蟆镜,衬衫领扣全解,露出锁骨下被汗打湿的肌理,扬着唇角冲他笑。燕川将他这一副张扬又惹眼的模样看在眼中,竭力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
晏司臣才走到霍止身前,就被他变戏法似的掏出来的棒球帽压住了视线,晏司臣措手不及,却没太抗拒,一动不动地任着霍止替他整理头发,霍止说:“光线太刺眼,先遮一遮。”动作轻缓,语态亲昵,全然不顾旁人在场。燕川是因司空见惯,所以气定神闲地抱臂看戏,倒是小许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立刻捂了眼告诉全世界我什么也没看见。
晏司臣甫一重见光明便对上了小许游移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拨开霍止意欲扶上他侧腰的手,却也没太避嫌。想来他与小许才是真正的萍水相逢,对于小许这几天来的尽心照拂,他是感激的。晏司臣朝小许走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工作上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打电话给我。”
得到这样的承诺,小许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晏哥就要离开了,瞬间就红了眼圈儿:“晏哥……”
而无所不能的晏哥恰恰不擅于处理这样的场面。他束手无策地看着小许迅速蓄泪的眼眶,欲言又止了好半晌,仍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算是恰到好处的安慰。正苦苦思索间,霍止从身后搂住了他,手臂用力一收,晏司臣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怀里,霍止一把摘下蛤蟆镜,皱着眉极度不耐烦地说:“你敢哭给他看,我就揍你。”
最简单粗暴的威胁,起到了最强有力的效果。霍止成功地只用一句话就将小许满腔的伤春悲秋搅得七零八落,燕川愕然之余,不出意外地瞥见了晏司臣青白交加的脸色。
矜持高贵的燕少爷头一次笑得如此揶揄,而霍止一心只想把人带走,哪里顾得上别的。晏司臣被气得犯了咳嗽,倒令霍止真正急躁起来。他先朝燕川颔首示意,又去看小许,燕川本以为霍止会替晏司臣说几句场面话,孰不知霍三少爷从来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霍止说:“他天天忙得团团转,若非十万火急,少打电话烦他。”小许战战兢兢地在霍止凶狠的目光下欲哭无泪地点了头,燕川早已无话可说。
切诺基驶上高速,前路畅通无阻,导航暂且安静下来。正午的太阳充分地散发出它的光和热,车厢里冷气开得十足。晏司臣偏头看着窗外连绵的荒野,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中,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车窗映着他冷若寒霜的神情,霍止频频察言观色,愈加如坐针毡。
霍止太知道自己惹晏司臣生气了,他简直就是明知故犯。那依依不舍的别离气氛酝酿至浓时,已然触动晏司臣的情绪,若那姓许的小警察再哭上两嗓子,指不定要被晏司臣惦记多久。一来他舍不得晏司臣难过,二来,他脑子进水了才会让自己的心尖儿惦记别人。随时打电话就已经够要命的了,再应许下什么更过分的要求,是不拿他霍三儿当醋缸子看么?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回头再哄人便是了。
思及此处,霍止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窥向晏司臣,晏司臣本是面无表情,忽然皱了皱眉,霍止慌忙收回视线,屏息凝神地竖起耳朵,万分期待他和自己算账。然而晏司臣什么也没说,只是揉了揉颈窝,小幅度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自己更加严丝合缝地窝进真皮座椅里。
无声的凌迟最折磨人,霍止清了清嗓子,故作若无其事地问:“是不是肩膀疼?你坐过来些,我给你揉揉。”晏司臣自然是把他的话当空气的,霍止却来劲儿了,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有第一句就有第二句,有第二句就有无数句,晏司臣被磨得不胜其烦,终于忍无可忍:“好好开你的车!”
霍止骤然消音,好半天,又小小声地说:“嗓子疼不疼?储物柜里有水。”
晏司臣向来招架不住霍止这般的做小伏低,故而沉默片刻后便伸手去摸前面的储物柜,霍止适时提醒道:“左边那一格。”晏司臣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后小口小口地润着嗓子,霍止得寸进尺地说:“我也想喝。”晏司臣冷冷一瞥,霍止立刻就委屈给他看了:“我真的渴了。”
所谓恃宠而骄,霍止深谙其道,再没有人比他更会哄晏司臣了。晏司臣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妥协,他无可奈何地挣扎半天,还是倾过身去将矿泉水递到霍止唇边,霍止眼中笑意闪烁,就着晏司臣的手喝了两口,主动反省道:“刚才走得急是我的错,别生我气了。”
晏司臣不言语,霍止便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怕那个小警察哭出来你也难受,到时候更走不了。你那朋友也舍不得你,你看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都是装的。”
“别不和我说话,”霍止顿了顿,“你这么招人喜欢,我不紧张不行。”
“我没生气。”晏司臣及时开口,妄图结束这一话题,霍止当然不信,晏司臣便坦然道:“我没生你的气。”霍止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就听晏司臣轻飘飘地说:“我是气我自己不该信了你的鬼话,明明可以公费报销飞机票,偏要同意跟你走。”
“……”
“不过,话又说回来。”晏司臣似乎想到了什么,偏过头来看着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住院了的?来得这么快。”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晏司臣的眼睛很漂亮。型若柳叶,狭而长,内勾外翘,瞳仁水润漆黑,犹如叶上一汪清泉水,水中拘了一滴墨,将晕未晕地勾人心魄。若非迫不得已,霍止绝不会盯着他的眼睛撒谎,因为这对他属实是一种折磨,既需要精湛的演技又需要自制力。而此时此刻,霍止目视前方,神色如常地说:“打你电话又不通,我就去找局长了。”
“这就奇怪了,平时连我都轻易找不到那老头,你说找到就找到了?”
霍止抿唇乐道:“谁让我姓霍呢。”
晏司臣自己挖坑自己跳,听罢深吸一口气,只将帽檐一压,索性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霍止说:“你还在生病,别总胡思乱想。”晏司臣反问:“我想什么了?”霍止只好叹气,“当我没说。要不要睡会儿?时间还早。”
晏司臣于是恹恹地唔了一声,将上衣拉链拉到顶端,大半张脸都埋进竖起的衣领里。他身上穿着并不应季的冲锋衣,也不合身,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样滑稽。晏司臣一开始是拒绝的,却架不住霍止的软磨硬泡,理由是冷风吹得久了容易着凉,就好比盖着棉被开空调,完全不合逻辑。他大概没意识到自己对霍止的日益纵容,也不再坚持界限分明的相处模式,而是理所当然地接受霍止融入他的生活——在一切尚未明朗的时候。冲锋衣宽厚又保暖,过分舒适导致困意来袭,晏司臣忍不住揣测霍止是不是故意为之,只是来不及多想,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察觉到身边人逐渐绵长的呼吸声,霍止摸出蓝牙耳机戴好,将导航提示音彻底隔绝于车厢,确保晏司臣能一觉睡到汜江。安静的氛围恍若昨日,同样是一言不发,霍止的心境却大不相同。彼时霍止满心惶然迫切,到最后硬生生地逼出几分暴躁,整个人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阴鸷状态里。要说小许怕他也是情有可原,换作是谁见了那般模样的霍三少爷,必然是要有多远跑多远的。
而现在霍止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因为晏司臣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再过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要回家了。
晏司臣回来得突然,好在蒋东林及时通知,不然免不了一场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