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老母亲的碗里只剩一口饭了,女人左依娜加紧了盯梢,但是老母亲并不急于消灭它们,像一个聪明的地下党员,故意和特务周旋。期间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嗝,说了几句没有意义的家常话,然后像记起什么似的,匆匆把那一口饭运送进嘴。女人左依娜被老母亲那一口饭吊着,折磨着,终于如释重负,给老母亲添了饭,老母亲却说,“我不要米饭,给我添点汤吧。”女人左依娜又转身把饭换成了汤。刚吃上两口饭,大哥前行放下筷子准备起身添饭,他比前进起码高一个头,女人左依娜的眼前就有一片巨大的阴影。女人左依娜觉得自己躲在阴影里,她说“我来我来”。给前行添完饭,女人左依娜心想可以舒服地吃点菜了吧,不巧,嫂子的碗也空了。但是丰满的嫂子含着笑谢绝了女人左依娜的热情,坚决自己去厨房。女人左依娜一阵感动,对嫂子的好感上了一个台阶,前行却笑着说:“你别管她,她要减肥。”在这个过程中,平头前进一直赞赏地微笑着,像一个慈祥的父亲,看着玲珑乖巧的女儿。女人左依娜没有注意,坐稳后暗底里吁口长气,然后发现,自己的半碗米饭,已经凉了。这个时候,做为丈夫的平头前进递过自己的空碗,说,“我也只要半碗。”女人左依娜怔了一下,眼圈一红,瞟了平头前进一眼,还是添了满满的一碗饭送到了平头前进面前。再坐下来,女人左依娜已经吃不下了,她感觉走了好长一段路,在大山里转了几圈,全身疲惫,只想躺在床上,伸展四肢舒服地睡一觉。为什么平头前进不是拿过女人左依娜的饭碗,说,“我给你换点热的”,而是递过自己的碗,说“我也只要半碗”?两个细小的情节,效果差别是巨大的。比如有种东西,可能在这时候升起来,或者落下去,完全背道而驰。入住新房床头打架床尾和,似乎任何一对夫妻都验证过这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人们用唇齿相依来形容两个人的相依为命,唇与齿这么相近,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甚至有人认为不打架不相骂的夫妻关系最危险,好像夫妻间的了解与感情是通过吵吵闹闹建立起来的。骂无好口,打无好手,一个人彻底的亮出精神底线,的确是没有什么更为阴暗的东西隐藏了。像新手开新车上路,无论是新手的技术问题,还是车的性能问题,经过了前期的碰撞与磨合,人与车以及车与自身的各种配合渐渐趋向和谐与流畅,滑入水平的公路,就有了飞也似的感觉。因此,后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在那个宽敞的新居里,女人左依娜与平头前进一度水乳交融,如胶似漆。住宅区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听海苑。七月初,新房的钥匙拿到了。钥匙落在平头前进的手中,三片,像三块巨石一样沉重。平头前进差点把持不住,被它们压软双膝,接下来他感觉它们像烙铁一般烫手,他还是迅速地攥紧了,热量从手心导向胸腔,他像泡在温泉里,通体灼热。到了新房子楼下,平头前进并不急于带女人左依娜上楼,而是先拉她在住宅区附近熟悉地形,从各个角度,向属于他们的那间房子望去。看,六栋,五楼,501,就是那个窗口。平头前进伸出食指,从女人左依娜眼前斜伸过去。女人左依娜数了一下楼层,目光停在五楼,那里有个空洞的窗口与阳台,她立即在阳台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还有窗口飘动的白纱窗帘。女人左依娜跳起来,扭头朝平头前进的脸上响亮的“啵”了一下。平头前进惊慌了,左右张望了一下说,别乱动,被同事看到笑话。女人左依娜皱起眉头,假装生气,什么呀,他们不接吻,他们不做爱呀?一辆人货车从他们身后经过,喷出一团青烟。他们转到了住宅区里面。小区里面绿意盎然,大片大片的草地,铺在路边,杜鹃花像一团一团的火。站在椰树下的新土上,女人左依娜找到了属于他们那个的窗口,她喊了起来。那是厨房,将会是你战斗的地方哟。平头前进心满意足地微笑,好像女人左依娜已经系上了围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