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槿日日跟在高惜若身侧,一同参禅礼佛,听着耳畔的梵音阵阵,即便听不甚懂,却也觉得蒙垢许久的心被荡涤一清。
祁珣是对的,这儿的确可以令她暂时忘却宫中的繁扰和尘世的喧杂。但每每夜深人静时,独自倚窗的她总是不自觉地朝西边邺京远眺,牵挂起仍被困于重重宫墙中的那些人。午夜梦回,她总是会被逼真的噩梦惊醒,冷汗淋漓,心悸不已。
日复一日,她终是仍不住担忧,让锦瑟以回宫取物的由头,回去打听一番。当日,锦瑟便急急地赶了回来。
果不其然,宫中出事了。
锦瑟斟酌着字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连槿,缓缓道来:“丁婕妤中毒,沈昭容已被陛下废至冷宫。”
据锦瑟所言,沈昭容将有毒的糕点送至望云殿,当时天子正巧也在,芷兰用了那些糕点后,即刻吐血不省人事。天子又惊又怒,急召来太医。太医一番诊断,确认芷兰是服用了砒霜所致,而沈昭容送来的糕点中正有不少砒霜的计量。
天子大怒,若不是赶来的谢贵妃为之求情,沈昭容难逃一死。最终,天子念其只是一时因妒生恨,褫夺了她的妃位,将其贬于毓坤殿。
锦瑟见连槿的脸色愈发不佳,赶紧补充道:“大人勿忧,丁婕妤因服下的量不多,眼下已无大碍了。”
连槿扶着桌案慢慢坐下,吸了几口气,朝锦瑟摆摆手:“你今日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锦瑟深深看了连槿一眼,才俯身退下:“是。”
待身边重新静了下来,连槿将锦瑟方才的那番精简的陈述捋了捋,愈想愈是惊诧。
沈秋心是医女出身,连槿自己也粗通些医理,深知若她真想下毒谋害芷兰,断不会用砒霜这样寻常且易被发现的毒物。沈秋心能由一名卑微医女,晋升为九嫔之一的昭容,定是心细如发才能讨得陛下欢心,绝不会是这般粗枝大意的人。
那便是有人故意栽赃了?
连槿眉头微蹙,按理说,谢贵妃素来与沈昭容不和,此次竟为沈昭容求情,固然有装模作样的做戏成分,但这般绝佳的机会可以除去宿敌,她只需装聋作哑地沉默,同样无碍于她贤惠的名声。
那么,她又是为何?
蒹葭殿中,也有人如连槿般百思不得其解。
沉禾小心翼翼地替谢如湄卸下发髻上的步摇,看着她如常的恬静面容,终是没有忍住问道:“娘娘,此番您为何要替那沈秋心求情?她风头足的时候,您可没少受她的气!”
谢如湄却不答话,而是靠近了面前的铜镜,抚了抚眼角的细纹问道:“阿禾,你看看我是不是老了?”
沉禾不假思索道:“娘娘多虑了,娘娘正当韶华之龄。”
“韶华?过了今年,我可就三十有九了。”谢如湄轻轻一笑,“那丁婕妤今年好像还未满十七。”
沉禾急急道:“丁婕妤再过两月就十八了。何况,娘娘的凤仪之姿,可是宫里头的那些丫头片子望尘莫及的。”
“你不必找好话来搪塞我。”谢如湄朝镜中的沉禾摇摇头,“即便我再年轻二十岁,也及不上丁婕妤貌美,就如当年我比不过淑妃一样。”
“淑妃貌美又如何?”沉禾护主心切,“她还不是一样输给了娘娘。”
“她与淑妃不同。”谢如湄慵懒的眼眸渐渐凝住,“她可比淑妃的心思多了去了。你瞧,这才几日,沈秋心还没出手,就被她送进了毓坤殿。”
沉禾一时沉声不语,脸上也颇多忧色。
“唇亡齿寒啊。”谢如湄眼中寒意渐深:“她如今圣宠优渥,咱们若与她硬碰讨不得好处,倒不如拿沈秋心当箭靶。”
沉禾听闻,明了地颔首,“奴婢明白了。”
谢如湄翘起玉兰指,触了触鬓角那一星扎眼的白发,语气透着难掩的疲倦和无奈,“我的确是老了。”
第48章旧事我不会再害你
自从知晓了宫中变化后,连槿尽管竭力掩饰着,却仍是被高惜若看出些许端倪。
高惜若缓缓从佛像前的软垫上起身,连槿因为兀自走神晚了半刻才上前,搀着她站稳。
高惜若恍若未察地扶着她转身走出,待行至院中,才对她开口询问:“心中有事?”
连槿知道自己的心不在焉已被皇后发现,请罪道:“奴婢伺候不周,娘娘恕罪。”
“我们皆是俗世中人,有着难断的三千烦恼丝,此是难避的事实,非罪过也。”高惜若轻轻拍着连槿的手背,“论年纪,我也能算是你的长辈。你若愿意与我一说,我也能为你开解些。”
连槿被高惜若的这番话语惊得哑口无言,半晌才低声开口:“奴婢不敢劳烦娘娘开解……”
高惜若松开连槿的搀扶,朝院前行出几步,风拂起她素雅无华的衣袂,倒有几分像避世的隐士。
“我遇见你父亲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有风的春日。那时,我还是待嫁的公主,而他是新晋的状元郎。”她微微仰头,澄澈的日光透过淡薄的云丝,投照于她苍白的脸颊上,洇染上金色的光芒,恍如回到了二十年前。
她涣散无焦的目光,却仿佛在半空中捕捉到一个虚无的影子,唇边浮起少女才有的笑容,羞涩纯真,“许是天意,我第一次偷偷溜出宫,就遇上金榜题名的他,却无意间惊了他的马,是他救下几欲丧命于马蹄下的我。若非……”她的话语陡然一顿,纵是连槿此刻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能从那压抑着情绪的沉默中,感受到无尽的苦涩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