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摇下车窗,朝她大声地喊了一句什么,她没有听清,也不想搭理他。她的头实在是太晕了。走不了几步,就得停下来倒气,抱着路边的一棵树。那辆桑塔纳轿车并未走开,而是掉了一个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十多米远的距离。
秀蓉心里一紧,知道是遇上了坏人。她本能地开始了发疯的奔跑。二三十米远的距离,就足以耗尽她的全部体力。那辆黑色轿车还在身后跟着,仿佛对自己的猎物很有耐心。它不着急。她不时回过头去,雨刷器&ldo;嘎嘎&rdo;地一开一合,刮去挡风玻璃上的雨水,也刮出了一张面目模糊的脸来。
她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路边站住。她把&ldo;最坏的后果&rdo;飞快地想了一遍之后,就向那辆桑塔纳无力地招了招手。隐隐地,她还有些激动。桑塔纳终于在她身边停下。右侧的车门打开了。她直接坐进了汽车的前排。
就算是最坏的后果,那又如何?
那人趴在方向盘上,侧着脸,似笑非笑地对她说:&ldo;怎么,不跑啦?想通了?你跑啊!继续跑……&rdo;
果然是个流氓。
他嬉皮笑脸地问她要去哪儿。秀蓉也不吭气。那人伸过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她也不躲避,只是浑身发抖。差不多十五分钟之后,她被送到了鹤浦发电厂的职工医院。那人给她挂了号,将她扶到观察室的长椅上坐下。等到大夫给她输完液,那人又问她怎么通知她的家人。随后,他蹲在她跟前,笑嘻嘻地望着她。
不知为什么,秀蓉的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了出来。
这人名叫唐燕升,是南市区派出所的一名警察,刚刚从警校毕业不久。为了报答他的好意相助,秀蓉很快就同意了他的胡搅蛮缠:与这个见习警察以兄妹相称。她觉得自己在派出所多了个哥哥,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哥哥是随便叫的吗?唐燕升很快就像模像样地承担起了兄长的职责,理所当然地把她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
大学毕业那一年,因为不能原谅父亲再婚生子那件事,秀蓉终于当着父亲的面,宣布与他断绝一切来往。唐燕升就以她家长的身份,参加了秀蓉的毕业典礼。她向燕升说起自己原先还有一个名字,那是母亲给她取的。为了与父亲彻底决裂,当然也为了与记忆中的招隐寺彻底诀别,她问燕升,能不能把名字改回去?
唐燕升就通过他在公安系统的关系,把她身份证上的名字改成了&ldo;庞家玉&rdo;,当作她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刚开始的时候,秀蓉很不喜欢这个人,尤其不喜欢他满嘴的胡言乱语。比如,当他们一次次地回忆起他们在环城公路上相遇的那个夜晚,他竟然用十分轻薄的口气问她:&ldo;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坏人?嗯?是不是担心我把你弄到山上的小树林里,先奸后杀?&rdo;
无论是作为哥哥,还是作为人民警察的身份,他这样说都是极不合适的。秀蓉严肃地提醒他,按照她对于法律的了解,这一类的玩笑话要是在美国,就足以构成性骚扰了。
8
这天早上,家玉坐在电脑前,正在修改一份发往鹤浦啤酒厂的律师函。隋景曙怀里夹着皮包,领着一个身穿工装服的老头,来到了她的办公室。老隋是南徐律师事务所的另一个合伙人。绿豆眼,八字须,小圆脸。因他的名字中也有一个&ldo;景&rdo;字,他与徐景阳并称为律师事务所的&ldo;南徐二景&rdo;。不过,除了温良仁厚的徐景阳之外,事务所的同事都在背地里叫他&ldo;水老鼠&rdo;。
水老鼠将老头安顿在门边的沙发上‐‐那里有一个用玻璃柜和盆栽金桔隔成的临时茶室,用来接待客户,又让白律助给老头泡了杯茶,然后朝家玉勾了勾手指。
两个人来到了门外的走廊里。
&ldo;这个人的脑子有点问题。&rdo;水老鼠压低了声音对家玉道,&ldo;他一进门就要给我磕头,你妈妈,把我吓死掉了。你抽点时间跟他谈谈。我在市里还有个会,这就得走。&rdo;
&ldo;这老头,什么事情?&rdo;家玉问他。
&ldo;你妈妈,不太好弄。&rdo;水老鼠道,&ldo;他这案子,你就不要接了。你与他敷衍个十来分钟,安慰安慰他,就打发他跑路。&rdo;
家玉点点头。水老鼠又提醒她,别忘了明天一早出庭的事。家玉说,她已经跟看守所联系过了。今天下午,她会再去一趟,与当事人见上最后一面。水老鼠捋了捋头上仅有的一缕头发,托着茶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