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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第九章

&ldo;儒春棗儒春棗&rdo;中午饭过后不久，这个早被山河村大半个疃的人们熟悉了的、使人极为讨厌的呼喊声又响起来了。　　南山根的打谷场上，儒春忙和春玲分手，撒腿就向家里跑。　　老东山把儿子叫回家后，将大门关严，摸了一下摇头摆尾的老灰狗，冲儒春质问道：&ldo;吃完饭就溜出去，上哪啦?&rdo;&ldo;上，上…　&rdo;儒春望一眼父亲的脸，当然，说和春玲见面，一定要挨骂，就象昨天中午一样，在父亲面前撒了谎，&ldo;上南场晒草啦。&rdo;说完把红脸扭过，朝屋门走去。　　老东山哼了一声，说：&ldo;歇晌就下地，把地头刨刨。&rdo;儒春顺从地扛起镢头就走，可又被喝住了：&ldo;粪留给别人拾?&rdo;　　儒春才想起，由于心慌忘带粪篓子了，就急忙提起粪篓，正要出门，又站住说：&ldo;爹，我姑来啦!&rdo;　　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婆走进门。这就是王镯子的生母，老东山的胞妹，是嫁在本村王姓人家的。她们家过去过着富农的日子。她早年丧夫，落下一男一女。抗日战争时期，王镯子的哥哥王井魁，有辆自行车，骑着跑烟台做投机买卖，后来被日本人收买当了汉奸。在敌人的一次大&ldo;扫荡&rdo;中，王井魁领着敌伪军来到家乡一带，大肆破坏。抗战胜利后，此人一直下落不明。　　这老太婆进得门来腚刚挨座，就向老东山诉苦道：&ldo;哥哥，这日子怎么过啊!人家都耕地下种，我的还没动一下。听振德大兄弟说，他对你嘱咐过，叫你帮…　&rdo;　　&ldo;我知道啦，&rdo;老东山打断她的话，&ldo;明儿我给你捎着耕种上。唉，谁叫你养那不争气的儿子啦!&rdo;　　&ldo;是我命苦啊!&rdo;老太婆揩着鼻涕眼泪，&ldo;那井魁子从小不务正业，十五岁就学着抽大烟…　唉，也是我娇惯坏的。这死东西，万不该当汉奸，如今连个下落都没有。象你，两个大儿子守在身边，抱孙子，享清福…　唉，我那闺女棗镯子也算把她妈忘了，对我连口好气也没有，去她家跟不上当个要饭的。唉!&rdo;她从衣兜里掏出两个鸡蛋，塞进儒春手里，&ldo;哥呀，我就喜欢儒春!老帮我干活，体性又好，妹还是那句老话，把儒春过继给我吧!&rdo;　　&ldo;这是命!&rdo;老东山抽着烟，眼睛半闭半睁说，&ldo;我两个儿子还嫌少;再说井魁也不定是死，他回来怎么办?我犯不着去找这个麻烦。人事天安排，这是命。&rdo;　　是啊，我知道我命苦!我也是盼井魁在人世，他就是去当八路军也比这样强，象镯子一样落个军属，还有人代耕哩!&rdo;&ldo;瞎说!&rdo;老东山哼了一声。　　&ldo;哥，&rdo;老太婆停止哭泣，&ldo;指导员说过，井魁真能回来，自个向政府认罪，不会杀他。你说这是真的吗?&rdo;&ldo;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人民政府说的这种话，错不了!&rdo;老东山坚定不移。　　&ldo;那年在北河看出斩，有个坏蛋杀过人也没枪毙，只判徒刑，为的是他自己跑到政府坦白的。&rdo;停在旁边的儒春，这时插上一句。　　&ldo;你知道什么!&rdo;老东山喝道。　　&ldo;是区长讲的…　&rdo;儒春刚说半句，就被喝断了：&ldo;小辈人插什么嘴!还不赶快下地!&rdo;　　儒春走出门时，偷瞥了父亲一眼，心里说：&ldo;对我这末凶，看你怎么对付春玲，她可没我这末顺从…　可是，春玲又怎么对付我爹呢?他这末厉害，她不怕吗?能斗过他吗?&rdo;儿子走后，老东山慢条斯理地对妹子说：&ldo;办事要思量，是对的。不过有的是明摆着的事，也用不着掂量。共产党不重记人仇，重的是人心。变好了的人过去坏也不杀，这个是实在，错不了。井魁那东西能自己回来向政府请罪，我看也是判几年刑的事。&rdo;　　&ldo;唉，这样敢情好!人家干部没难为过我老婆子，倒还关照我的庄稼。谁知井魁这兔羔子跑哪上啦?&rdo;老太婆悲哀地说，&ldo;我看哪，养上坏儿没有法治，当妈的非叫他害了不可…　&rdo;　　送走老妹子后，老东山重把大门插好，躺在屋门前的草帘上，合上眼皮，让阳光尽情地晒着身子。　　老东山五十五岁，身子还挺壮实，脸上黑红，蓄着山羊式的黑胡子，满脸象蒙层冰霜，没有一点笑容，他头上还留着清朝时代的小辫子，这不仅是山河村男人头上独一无二的东西，恐怕在周围的村庄里也是罕见的。他有个习惯，总是闭着眼睛，走路也如此，谁也不答理。但说也怪，看他是闭着眼，可从来没走错路，或碰到什么东西上。这大概是他走熟了的关系。更使人惊奇的是，他虽闭目走路，可是路上或路边草里有摊粪便，却逃不出他的手。有人说老东山鼻子特别灵敏，是嗅味拣粪的。有几个青年人，要测验一下老东山拣粪用鼻子还是用眼睛，他们把块黑石头放在他前面路上，老东山连理都没理地走过去了。可是又一次他们把真粪放在路旁草丛里，老东山竟然直走上去拾起来。于是乎，人们都说老东山真有本领，别看他闭着眼，实际还看得见。其实说他闭眼是不确切的，这是老东山多年的习惯，不明眼看人，用眼缝的余光睨视一切。　　老东山弟兄三人，一个妹妹。他是老大，故此他并不老的时候，名字前面就被人们冠一&ldo;老&rdo;字。他父亲没给三个儿子留下几亩地，家境贫穷。父亲去世后，老东山在家不分黑夜白天种地干活，省出两个兄弟推小车跑烟台作买卖，把乡里的土产品运进城，换回生活用品再卖给乡下人，赚钱不少。在那些年月，军阀混战，土匪横行，民不聊生。胶东地区自古有荒年靠东北输进高粱、大豆过活的传统。民国十几年的时候，胶东大荒年，老东山的两个兄弟结合一帮小商人，用木帆小风船，冒生命危险穿过渤海湾，用胶东特产梨、苹果、麻等物品，去东北换回高粱、大豆，以高价出售，大发其财。后来两个兄弟利欲熏心，又有了些资本，就带着家眷搬到大连经商。　　就这样，老东山用兄弟赚回来的钱，买下好田三十多亩，山恋一大片，养上一条大骡子。老东山一家真是人畜两旺，喜庆满门。但好景不长，正当他准备着买土地盖幢大瓦房的时候，为争地边子和蒋子金打了一架。地主怀恨在心，串通南山里的土匪，绑了老东山的&ldo;票&rdo;。家里只好把存钱和独头骡子拿去换回了他的性命。人倒运真是祸不单行。日本侵略军占领了全东北，老东山的两个兄弟买卖倒行，卷席回胶东，不幸船遇强风骇浪，翻进沧海，全家葬身鱼腹。大弟档的一个女孩淑娴，是自始跟伯父老东山生活的，幸免厄运。从此老东山的日子真是&ldo;王小二过年&rdo;：一年不如一年。到此地来了八路军时，他已卖出八亩田地和二分之一的山峦了。　　解放前，老东山每每想起这倒运的事，就心酸落泪。但自从来了八路军，他又庆幸倒了运好，不然自己的命运要和蒋子金那伙地主一样了，更是不上算。倒是老天有眼，使他老东山过着上不上下不下的中等日子，安然无恙，衣食不愁。从这个角度出发，老东山把共产党和国民党比较了一番，从心里感到共产党好。共产党把地主搞垮了，穷人都有地种，有饭吃，不再受地主和官衙门的欺负压迫了。如今的社会风尚好，不象从前提心吊胆，有两个钱就怕有人暗算。自己遭过绑票，命都差点休了。现在就是开着门睡觉，把东西放在街上也不定有人偷。江任保夫妻那样的人毕竟是个别的，全村也不过一两家，也是些闭门即能防的小偷。共产党的公粮要得少，苛捐杂税更是没有，老东山的日子比过去又有了起色，不但没从身上往下割肉棗卖地，还买下好地三亩有余。　　老东山对共产党也有不满意的，那就是如今的麻烦事也不少，尤其是开这样会那样会，经常要出民工。虽然他心里也明白，没有这些不行，过去日本鬼子打不完，现在国民党反动派会打过来。进一步揭开，老东山的心意是，这些事做是应该做的，只是都要别人去做，和他自己没有关系，反正少他老东山一家，反动派该过不来还是过不来，该过来还是要过来。　　不过在这不满意之中也有老东山满意的，因为共产党办事只动嘴不动手，讲究说服动员，要自愿。老东山牢牢抓住这一条;人人都办的，不办不行的事，比如纳公粮，出民工等等，老东山不反对，随波逐流地跟着干;另一些强调自愿的事，例如参加组织，不是非出席不可的会议，参军等等，老东山心里拿稳，嘴里咬定，就是不自愿。遇到这后一种场合，谁说他落后也好，顽固也好，他是泰然自若，置若罔闻，一概不理睬。他心想，反正进步、积极也不能当饭吃，顶衣穿，相反尽误工夫，要那些好听的干啥!照老东山看来，那些干部、民兵、积极分子不能说都有点傻，反正是在干吃亏的事。但对他们，自己也感到需要这些有点傻的人，不然他的庄稼被谁踩了，东西被西房邻居江任保夫妻偷了，找谁管呢?所以碰上分到自己头上的公差勤务，动员他家的人参加组织和出席会议时，老东山真有点恨他们;可是碰上用到他们的时候，心里也有好感。　　老东山按照自己认定的人生哲理，指导全家的生活。两个儿子是干活能手，这也是他从小培养起来的。全家人没个念书的，理由是识字不能当饭顶衣且又误工夫。村里村外的狗屎、牛粪，几乎没有别人拾的份，全叫他父子包下了。老东山偶尔出去，手里拿着东西无暇带拾粪工具，路上遇见一摊粪便，他就用草包着放在什么地方;实在无法，有几次竟揣在怀里拿回家。他们家同外界来往很少，大门黑夜白日死闭着，门后还用链子拴着只灰色老狗。这狗已满十岁了。抗日战争时期为游击队活动方便，政府号召群众把狗打死，惟独老东山怎么动员也不自愿，几个火性子民兵闯进他家，要开枪打狗。老东山紧紧把狗搂在怀里，声言愿和狗一块挨枪弹。老东山把狗拴住道理有二：一是为守门，防备任保夫妻偷东西;二是省得狗跑出去把屎拉在外面被别人拾去。这两天村里到处轰轰着闹参军，老东山起始和往昔一样，闭着眼干活，不去理会。上次有人来动员他两个儿子去一个，他闭着眼睛听对方讲了半天道理，最后慢吞吞地问了一句：&ldo;自愿吗?&rdo;　　&ldo;当然自愿，不自愿的也不要。&rdo;　　&ldo;我们不自愿。&rdo;　　但他怕青年人心热，经不住鼓动，对两个儿子还是不放心，所以行走留神，除了上山下地，回家他就关上大门，哪也不让儿子去。有人来找他儿开会，他一概不准;实在叫急了，他自己出去顶着。有年儒春栽的地瓜大丰收，村里选儒春当了劳模，叫他去县上开会。老东山高低不让去，嘴上说怕误工夫，心里是怕儒春在县上被人动员着参加了工作。结果他顶儿子去了。自然，这也是指导员他们同意的。因为儒春劳动得好，实际上也是老东山教训指导的。昨天人家叫他大儿媳妇去开会，分配做军鞋的事。老东山以为是开参军会，自己又顶着去了。他进门一看，一屋子女人。她们瞅着他满脸胡子，把腰都笑弯了……老东山躺在草帘上，浑身被阳光晒得热烘烘的，感到很惬意，望着四合院一正一厢的房子，心里快活地想：&ldo;前下晚听说任保要卖南沙沟那一亩多地，哈!那地正靠我那两亩，买下后就连成片啦!早年这地在蒋子金手里，每年耕地都要赶我两犁，为这事和他理论，这老东西差点要了我的命……哼，你蒋子金可倒啦!你任保他妈的就是懒，那末好的地分到手，不用使粪也长庄稼，你何必要卖!好，你卖我买，也省得你两口子偷我的庄稼……&rdo;　　呼噜一声响，老东山吓得陡地坐起，见是只猫从墙头上跳下来。他喝骂一声，眼睛望着南墙说：&ldo;到秋收拾下庄稼，把南屋盖起来，好给儒春当新房。&rdo;他突然气闷起来，心里忿忿地说：&ldo;你曹振德不把闺女给我，咱也不希罕!等我把南屋盖得高高的，压着瓦顶，离村三里看得清，你看有没有闺女找上门?嘿!那真是割去门槛，静等着媳妇往家滚吧!&rdo;　　老东山心情舒畅，刚要躺下睡会觉，大灰狗呜的一声扑向门后，狂吠起来。　　&ldo;谁呀?&rdo;老东山粗声地问。　　&ldo;我呀，大爷!是我。&rdo;　　由于狗吠，他辨不出是谁，生气地爬起身，喝住狗，拉开门。对着来人，他一时愣住了。　　狗见是生人，又扑上来咬。春玲防备地把身子向旁边闪着，含笑道：&ldo;大爷，你在家歇晌。&rdo;　　&ldo;啊，你!进来吧。&rdo;老东山惊奇地招呼道，把狗喊住，让春玲进来。　　&ldo;俺大妈他们呢?&rdo;春玲进屋后坐在炕沿上，亲切地问道。&ldo;上菜园里去啦。&rdo;老东山坐在她对面，疑惑地看着她的表情，猜测她的来意。　　春玲想着怎么开口和他谈话，眼睛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四间房，中间是盘磨、锅灶，西房门挂着绿门帘，显然是淑娴住的。最东头那间放着面缸一类的东西，挨着的这间是老东山两口子的炕，也就是他现在接待春玲的所在。屋里的陈设挺齐备，也很古旧。炕前桌子上那挂座钟大概是老东山的母亲结婚时的陪礼，全变成黑色，时码也分不清了，当然钟摆是一动不动的。屋里最显眼的，是正间冲门的北墙上，挂着幅灶王爷的画，它那胖大的脸面布满黑点点，和长着麻子一样。这是苍蝇屎的装扮。春玲瞅着，差点笑出声。&ldo;你是找淑娴的吧?&rdo;老东山试探地问道。　　&ldo;不，不找她。&rdo;春玲摇摇头，心里有些跳荡，鼓着勇气说，&ldo;大爷，我来和你商量件事。&rdo;　　老东山心里忽然一动：&ldo;咦!莫不是她看我家富庶，要嫁过来?不然她冒进来做什么?看她这末亲热，脸上露笑，想讨我的好……这闺女干活挺勤快，长得也好……疯是有点疯，可是进了我的门，当上媳妇，就不由她啦。&rdo;他闪过这个想法，脸上露出对人少有的悦色，说：&ldo;我知道，孩子!没事你不会跑来。嘿嘿，如今兴你们自个主张，有么要办的，你尽管说吧!&rdo;　　春玲听他口气亲热，见他面色和善，心平静一些，开门见山地提出来：&ldo;大爷，办我和你儒春的事好说。我是想和你老商量商量，动员他去参军。&rdo;　　&ldo;阿，参军?&rdo;老头子惊呼，很少睁开的眼睛瞪得溜圆。&ldo;是，参军。&rdo;春玲话已出口，心全静下来，恳切地说，&ldo;大爷，参军的事不是新鲜的，咱村出去的也不少。为打垮反动派，争取全中国的解放……&rdo;春玲讲了一番革命道理。她讲得是那末生动细致，声调是那末亲切动听，感情是那末质朴纯真，使谁听了都要为之感动。她一面讲，同时注意着对方的表情。她见老东山一动不动，闷头抽烟，心想他是听进去了。等他抽完两袋烟，春玲停下来，期待地问道：&ldo;大爷，你说这些理对不对?&rdo;　　&ldo;对!&rdo;　　&ldo;啊!&rdo;姑娘为老东山的决断表示满心喜欢，说：&ldo;好大爷!你愿意他走啦?&rdo;　　&ldo;问我自愿吗?&rdo;老东山沉着地麻搭着眼皮。　　&ldo;是啊，自愿。&rdo;　　&ldo;我不自愿。&rdo;老东山这几个字说得非常流利顺口。　　&ldo;你!&rdo;春玲身上凉了半截，&ldo;你原来是这个态度!&rdo;　　老东山陡然起身，在炕沿上狠狠地磕掉烟灰。他脸变成猪肝色，脖子上的筋跳动着，愤怒地吼道：&ldo;你个黄毛丫头!破脸到我门上来，原来是干这个呀!哼，我早听风传你想割掉这门亲，今儿你想叫我儿子走，你另……&rdo;他盯春玲一眼，后脑勺上的小辫一甩，脸转向北墙，和牛一样地喘息着。姑娘没料到，老东山会上这末大的火。她心里有些惶悚，又感到气愤。她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ldo;大爷，先别把话说死!休猜错了，我不为这门亲还不来呢!&rdo;　　老东山喘息一会，对着北墙坚决地说：&ldo;权当你不退亲，我也不放儒春走!&rdo;　　&ldo;为什么?&rdo;　　&ldo;我的儿子，我说了算!&rdo;老东山转回身，眼睛又麻搭下来，&ldo;打国民党反动派，少我儿子一个没关系。可是我少个儿子，日子不好过。再说枪子没长眼，儿子出去我不放心。&rdo;春玲气得浑身发抖。这个顽固老头子，满脑子个人打算，依着她的性子，不痛斥他一顿才怪呢!可是她想到参军的任务，能使儒春走上进步的路途，想到父亲的话，不能和他闹翻。春玲咽口唾沫，淹熄心头的怒火，耐心地规劝道：&ldo;我说大爷，人人都象你这末想，翻了身只知自己过好日子，反动派谁来打?全国怎能解放?咱们的胜利果实保得住吗?&rdo;&ldo;果实?&rdo;老东山冷冷地说，&ldo;我没得到什么果实。老东山起锅立灶过日子，就仗两只手，自己管自己。我不沾人家的光，别人也别想得我的便宜。各走各的路，各行各的船。&rdo;春玲立即反驳道：&ldo;没有共产党解放军，国民党反动派早打过来啦，你能过安稳日子吗?不错，在旧社会，你还算能行的，可是你过好日子，是哪来的本钱?&rdo;　　&ldo;我流汗挣的!&rdo;老东山挺直了脖子，脑后的小辫子晃动了一下。　　&ldo;没有共产党、八路军来，光靠流汗能挣出吃穿来吗?&rdo;春玲的话快而有力，&ldo;怎么咱全村一百多户人，只有少数几家过好了呢?我冷元大爷比你出力少吗?那些没吃的人都是江任保吗?&rdo;顿了一下，不见他回答，她又继续说：&ldo;你以为没分到东西就没得到革命的好处吗?咱们这里要不解放，你的日子保得住，过得安稳吗?绑票、卖田的事你忘了?在旧社会，你就是发起家，当上财主，那样做对吗?你情愿吗?&rdo;　　这一连串问题，把老东山问得张口结舌，无言对答。他回避这些，以攻为守地说：&ldo;我没说共产党不好，我安分守法。我儿子不参军，不能把我当地主收拾吧?&rdo;　　春玲激怒得两腮泛红，声音提高了：&ldo;你说这话不害羞吗?参加解放军打反动派，这是最光荣的事!有出息的人谁不愿去?是地主分子，想去我们都不要。哼，你的心事我算看透啦!&rdo;　　&ldo;看透什么?&rdo;　　春玲的眼睛眯起来，紧盯着他说：&ldo;你想叫别人在前方拼命流血，自己一家清享太平，过安乐日子。想一想吧，都象你这样自私自利，中国早亡啦，反动派早来啦!全中国的受苦人，永远翻不了身啦!&rdo;　　老东山不得不暗服她的话正中自己心思，知道讲不过对手，就想从春玲身上做文章，堵住她的嘴。　　&ldo;小玲子!&rdo;他以轻蔑的口吻说，&ldo;你不用老拿大话食戈我，人都有自个的打算。你看透我，嘿，我也看透你啦!&rdo;&ldo;好，&rdo;春玲擦了把嘴唇，&ldo;你看透我什么?请说吧!&rdo;&ldo;你老说好听的，我心里可明白。&rdo;老东山带着讥讽的冷笑，&ldo;你为着逞能，显示本领，想拉参军的，找到我儿子头上。要是儒春真是你男人，你就不叫他走啦!&rdo;　　春玲紧接着回答：&ldo;你看错了，我就想爱个当解放军的女婿。&rdo;　　&ldo;嘿嘿!&rdo;老东山连连摇头，&ldo;别耍弄我老头子啦，两家没成亲，等俺儒春一走，你还不是愿跟谁跟谁去!&rdo;老东山越说越觉着句句在理，最后索性拿她一把，将她顶出去：&ldo;哼，春玲子!你有本领倒是先过了门，我就放你女婿走!&rdo;　　春玲猛地愣住。老东山这一着，太出乎姑娘的意外，她毫无思想准备。春玲两手紧握着，眼睛里闪着慌乱不定的光亮。她心里激动地想道，为了革命，提早结婚有什么了不得的呢?可是，姑娘想到自己家里的境况，她走了，父亲、弟弟谁照顾啊!这……　　老东山见春玲怔在那里无话回答，心想：正叫他说中痛处，打中她的要害了。他有些得意起来，又挑衅地说：&ldo;想好啦?你也知道参军是么味道了吧?嘿嘿，我的思想倒通啦，就等你开口，我就打这个赌……&rdo;他歪一下头，&ldo;算啦，不说没滋味的话啦，我还要下地。&rdo;　　春玲见他向外迈步，心紧张得直跳，再晚一步就没希望了。她心里急切地说：&ldo;困难一大堆……困难能克服，爹能有办法!&rdo;于是，她陡地站起身，勇敢地冲老东山叫道：&ldo;你别走，我还有话说!&rdo;　　老东山转回身，有些吃惊地望着姑娘那严肃的赤红脸孔，和射出强烈光芒的瞪得象杏子样圆的眼睛。　　&ldo;我嫁过来。&rdo;春玲坚定地说。　　老东山愕然道：&ldo;你嫁?多会?&rdo;　　春玲理把鬓边，响亮地回答：&ldo;儒春参军前结婚，今天也行。你可要说话算数!&rdo;　　老东山骇然地睁大两眼，怔怔地看了春玲一霎，接着心慌意乱，低下头支吾道：&ldo;这，这还得问儒春。他……&rdo;&ldo;他，你不扯腿就行!&rdo;春玲紧逼一步，不容对方换气，急急地说，&ldo;话一出口，驷马难追;说做就做，决不反悔!我现在就叫你、叫你爹……爹棗&rdo;　　孙俊英一天没吃饭了，平常总是梳得十分整洁光滑的头发，现在乱蓬蓬的。她坐在油灯下，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息着。　　孙俊英怎么也想不到，参军的事会涉及到她身上，她的丈夫能参军，离开她。　　孙俊英是前年冬天和江仲亭结的婚。她是东面汤泉村人，但从小跟在牟平县城开旅店的叔父生活，二十岁那年才回到乡间。旅店里来往的人多且杂，俊英自小任性，学得满身风骚，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招惹得男人挤破门。有些浪荡子弟专为她来住店，有的情愿加倍付钱。她叔父的经营为此起色不少，兴隆异常，把左右几家同行顶得买卖萧条，客不上门。有天，几家掌柜的娘们串联起来，把孙俊英诓进一间黑屋，扒下她的裤子，照屁股上饱打一顿，使她三个月腚不能沾凳。　　她叔父为了赚钱发财，对侄女不加管束，眼睛睁一只闭半双的，装没看见。后来见事情闹大了，周围的同行要暗算他，才把俊英送回乡下老家。　　才到新地方，孙俊英还没来得及施展本性，就来了八路军。刚开辟工作，村里女人大都不敢抛头露脸。孙俊英见过大世面，闯过码头，能说会道，敢作敢为，又能耽误起工夫，所以人们就推她当干部。孙俊英见人家看得起，能出人头地，一呼百应，好不威风自得，把那放荡的本性压了下来，比较认真地干工作。后来减租减息，孙俊英领着妇女当面和地主对垒说理，成绩不小。党支部见她有能力，工作挺积极，妇女工作又缺人材，就发展她参加了党。入了党，孙俊英更觉得了不起，真为人上人了。可是她又感到党员的牌号象个紧箍咒，戴着很不舒服，但对她也没有什么损失，所以情绪还是满高涨。　　孙俊英年纪不小了，不能乱搞男女关系，很想物色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她选中了两个区干部，都碰了一鼻子灰。正在她气恼之时，听说山河村刚回来个荣誉军人要找对象。孙俊英把江仲亭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荣誉军人是光荣，受人尊敬，政府照顾，这是一;他穷不要紧，共产党样样为穷人着想，何况他为抗日流过血，不怕没吃穿，并且会享福，这是二;他虽然受伤，可是不重，不妨碍过夫妻生活，也能劳动，这是三;他为人老实，性子软，孤身一人，她说啥他听啥，她能当家，这是四;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一条，既然他受伤回来了，就说明他不能再去打仗，嫁这样的人比嫁无伤无病的青年好，她不用担心丈夫离开守活寡。　　孙俊英满心喜欢，嘴里喊着为照顾革命功臣棗残废军人，嫁给了江仲亭，来到了山河村。她来后不久，这村的妇救会长安贞姑娘嫁到外村去了，就补选了孙俊英。孙俊英的腰杆子更硬了，讲话更是理直气壮，盛气凌人，俨然以荣誉军人家属自居。她张口批评这个自私，闭嘴指责那个自利。　　俗话说，硬汉难避枕旁风。江仲亭二十四五岁说上这末个有本领的媳妇，本来就感动得不知怎么好，一开始就让她三分，逐渐就百依百顺，唯命是听。江仲亭那功臣自居的思想一天天滋长、发展，到土改时分得足够的土地和耕牛，两口子一心为个人的安稳日子打算，把什么革命呀解放呀忘得一干二净了……　　昨天夜晚，孙俊英回家，不见江仲亭。一打听，被江水山叫去了，她顿时有些心慌，眼前油然出现那张号召复员军人重返前线的标语。看标语时，她就有些不安。听春玲讲是江水山叫写的，她才放了心，想道：&ldo;江水山是个愣头青，想着自己是复员军人，应该号召号召，其实他要不是少只胳膊，知道去也不要，哪会显这个能呢?&rdo;有话道，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心术不正的人，总是以自己的心思去判断别人的心，做出他们自以为千真万确、实际上是大错特错的结论。这时，孙俊英又担起心来，江水山会动员江仲亭去参军吗?可能会。仲亭能答应吗?她放心不下，欲去水山家看看，但她很快宽慰地笑了：&ldo;我这两年的心血能白花了，他不早绑在我身上了吗?谁的话，仲亭也不会听，他只听我的、宝贝媳妇的……&rdo;　　恰　相反，江仲亭回来告诉她，他准备参军走了。而且，他完全不象原先的江仲亭，她那服服帖帖的丈夫，一点不理睬她的枕旁风棗不管这风是热的冷的，软的硬的，都失去灵验了。　　孙俊英扑到丈夫怀里大哭。　　江仲亭左说她是哭，右说她还是哭，怎么开导她还是哭，最后他生气地喝道：&ldo;你他妈的还是共产党员、党支委!这些理你不懂?你要我老这样呆下去，有什么好处?叫我离开党，脱离革命?!&rdo;　　孙俊英不哭了，爬起来，愤怒地说：&ldo;你别教训人，我知道的比你多!不知什么迷了你的心，江水山是你的太上皇，他说什么你做什么!他不让你要老婆，你也拿刀杀了我?&rdo;江仲亭忍着火气反驳道，&ldo;你别瞎说!参军是我自己想通啦。就是水山指点的，这有什么不好?我水山兄弟看着咱们掉下泥坑，把咱拉出来，你说这有什么不对的!&rdo;　　孙俊英见他这样刚硬，暗吃一惊。硬的不行，她再来软的，哭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果然，仲亭见她哭得伤心，心软了下来，扳着她的肩膀说：&ldo;这倒何苦?我又不是去干别的，当解放军打老蒋是件光荣事，值得这末难过吗?&rdo;　　孙俊英的嘴象瓢似的咧开，哭声更大了，又一头栽进仲亭怀里，把身子一扭两个弯，哭着道：&ldo;我的亲人，我不为别的，我是想，你走啦，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档的，日子怎么过啊!&rdo;　　&ldo;这有啥关系!军属有政府照顾，你还愁吃穿?&rdo;她用力贴紧他，柔情地说：&ldo;这我不怕，为革命我饿死冻死也甘心。我是舍不得你，我的亲人。&rdo;　　&ldo;咱们成亲好几年啦，人家有的刚结婚就分开。&rdo;&ldo;再说，咱还没有个孩子。你要不走，我保险转过年给你养个大儿子!&rdo;她明明知道，数年前在牟平城的放荡生活使她失去了生育能力。　　&ldo;为养个孩子，把革命放在一边?&rdo;　　&ldo;我不是这个意思……&rdo;孙俊英亲着他的脖子撒娇地说，&ldo;我的话你一句也不听啦，你心里就有个江水山!你不知道至爱莫过于夫妻吗?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哪!我的亲人，你听我的，别听江水山的……&rdo;　　江仲亭怒火冲心，把头躲开她，毅然地说：&ldo;这叫什么话!谁对听谁的，我要听党的话。这两年就因为听你的，害得我不象人了!不要说啦，再胡说我揍你!&rdo;　　在以往，不管发生什么事，孙俊英在被窝里哭出两滴泪，身子在他怀里翻几个滚，他就投降了。现在她使出全身本事，一概失灵了。孙俊英把一切怨恨都集中在江水山身上。是他棗这个缺胳膊的家伙，把她丈夫激励起来，要他从她身边走开。　　&ldo;江水山，江水山!我平常待你不错，你可这末无情面，这末狠心!你……&rdo;孙俊英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着，忽然她脑子一亮，接着强硬地说：&ldo;好吧，你走，走得远远的!把媳妇留在家里，给人家欺负……&rdo;　　&ldo;你尽瞎扯，现在谁敢欺负人!&rdo;　　&ldo;我看你才睁着眼睛不见贼!&rdo;孙俊英愤怒地叫道，&ldo;人家谁象你，给你棒槌当针认，一点心眼没有。你说江水山是好人吗?&rdo;　　&ldo;你说什么，水山是我兄弟……&rdo;　　&ldo;屁兄弟!&rdo;孙俊英厌恶地骂道，&ldo;你知道他为什么叫你走?&rdo;　　&ldo;为革命，为打反动派!&rdo;　　&ldo;嘿嘿……&rdo;她冷笑一声，把被子一掀，坐起来，手拍着乳房：&ldo;他为这个!&rdo;　　&ldo;什么?你说什么!&rdo;江仲亭身靠着墙，从窗棂透进的月光中，惊讶地瞅着她的举动。　　&ldo;什么?&rdo;她发狠地说，&ldo;你知道江水山怀的啥鬼胎?告诉你吧，他早对我眼红啦!&rdo;　　&ldo;你胡说!&rdo;江仲亭暴怒起来。　　&ldo;你先别忙叫。&rdo;孙俊英飞速地说道，&ldo;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这家伙老在我身上打转转，好几次动手动脚的，都叫我喝住啦!有次趁你不在家，把我按在炕上，幸亏我力气大，把他撵走了。他老想把你推出去，好来占着我……你，你以为我就这末落后，不放你参军吗?我的心我知道，我为护着你弟兄的面子，看他那老妈可怜，才忍气吞声不声张……可你，你这傻子……&rdo;她又抽泣开了。　　江仲亭惊呆了!他昏昏蒙蒙地想，这有可能吗?江水山看他叔伯嫂子俊，就想……他是这末个坏心的东西?不、膊膊膊!这不可能!仲亭面前清晰地站着江水山那高大的形象。江水山是那样坚定不移，脸上是严厉的神态，眼睛射出磊落的光芒。他面前又出现当排长的江水山，领着队伍同敌人厮杀，他流了血倒下去，又爬起来……最后，失去胳膊，可是腰里还插着手枪，身上还穿着军装……孙俊英见仲亭无力地依在墙上，实以为打动了他的心，就上去拉着他的手，同情地劝道：&ldo;你明白了就行啦，我没叫他沾着，可别为这伤了你弟兄的和气。年轻人有点不检点也是常理，等我给他说房俊一点的媳妇，他的邪心也就收……&rdo;&ldo;啪!&rdo;江仲亭狠狠地第一次打了妻子一耳光，恼怒地骂道：&ldo;你这臊娘们，心好狠!我知道水山兄弟比你清楚。你血口喷人!我打死你!&rdo;　　孙俊英身子全凉了，手捂着脸说：&ldo;好!你还不信……&rdo;&ldo;你他妈的再说一句，非拿刀宰了你不可!&rdo;仲亭怒不可遏，穿上衣服跳下炕。　　&ldo;你上哪去?&rdo;孙俊英慌了手脚。　　&ldo;上哪去?我把你的丑事告诉支部书记!&rdo;　　孙俊英滚下炕，双膝跪下，抱着丈夫的腿，哭着哀求道：&ldo;不行啊，我的亲人!千错万错我的错，你可不能说出去，叫人家知道啦，我哪还有脸见人啊……&rdo;　　&ldo;本来你就没有脸!&rdo;　　&ldo;我最后求你这一遭，&rdo;她紧抱着他的腿不放，&ldo;你千万别说去!我的亲人，我这是为不放你走，一时心急，胡诌八扯说出口，我可没有别的心啊!你看在夫妻脸上，饶我这回吧，饶了我吧!&rdo;　　江仲亭见她有悔改之心，想到夫妻的恩爱，同时说出去也惹人家笑话，于是厉声喝道：&ldo;起来吧!以后可得好好改改!你身上还有点人味吗?哪够个党员?&rdo;　　孙俊英爬起来，连忙说：&ldo;我改，我改!你要什么东西我给你收拾。你走后我在家好好过日子……&rdo;　　想起昨夜的事，孙俊英现在还寒心，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倒没有悔改之意，反而越发恨起江水山来。不是他，哪会有这等事发生!不过这时她倒希望丈夫快点走了，她怕他把自己的丑事告诉党支部。晚上，仲亭下地迟迟未归，孙俊英心惊肉跳，担心他去找曹振德。那样，她的名声就臭了。脚步声。江仲亭回来了。她以紧张担心的目光看着他，探询地问：&ldo;干活到这时候?&rdo;　　&ldo;回来时振德叔和我说会话。&rdo;仲亭说着坐在饭桌前。&ldo;有什么事吗?&rdo;她有点心跳。　　仲亭漫不经心地回答：&ldo;没有事，拿饭吃吧。&rdo;其实是有事棗　　江仲亭扛着犁走到村西头时，碰到在那里等他的曹振德。　　&ldo;仲亭，有个事和你对证一下。&rdo;曹振德严肃地说。&ldo;什么事?&rdo;　　&ldo;昨晚上，水山打过你吗?&rdo;　　&ldo;这是谁说的?&rdo;仲亭有些吃惊，心里奇怪：谁告诉他的?急忙否定：&ldo;没有，没有的事。&rdo;　　振德追一句：&ldo;真没有吗?&rdo;　　&ldo;没有就是没有!&rdo;仲亭矢口否认，&ldo;指导员，我自己挨了打，还不知道痛吗?&rdo;　　&ldo;那末没打人的人，会说自己打了人吗?&rdo;振德含着笑，又认真地说，&ldo;仲亭，你这种态度对组织不对头。水山打人犯了错误，应当处理。你不能为私人情面不向组织说实话。&rdo;仲亭低下头，喃喃地说：&ldo;可是，指导员，水山打得对，是我该打呀!&rdo;　　&ldo;这里面的细情我也了解啦。不论为什么，打自己人总是不对的。&rdo;　　&ldo;你要处分水山?&rdo;仲亭担心地问。　　&ldo;要处分。&rdo;　　仲亭急忙分辩：&ldo;不行，党支书!他自己很难过。我俩也和好啦，大叔，我们是弟兄，弟兄之间打架是家常便饭。再说，我也愿挨。不该处分他!&rdo;　　振德的声音很轻，可很有分量：&ldo;弟兄间为私事打架，两人和好就算啦。可是你俩是为参军的事，党支部委员、民兵队长打了你，打一个荣誉军人，非受处分不可!&rdo;　　仲亭不知怎的，心里一热，泪水立时满上眼眶。他激动地说：&ldo;支书!我要求别太难为水山。&rdo;　　振德安慰他道：&ldo;你放心吧，水山主动检讨了错误，我们准备要他在党小组会上做检查，支部提出批评就行啦!&rdo;　　看着振德转身过去，仲亭嘴张了两下才叫出声：&ldo;指导员!&rdo;　　&ldo;你还有事?&rdo;振德回过身。　　&ldo;我家里的……&rdo;仲亭口吃了一下，本想说出老婆诬蔑水山的事，可又顾到面子，想着老婆以后在村里的处境，尤其是和水山的关系，又咽了回去，改口道：&ldo;我家里的很落后，不够格当支委。&rdo;　　振德听说过孙俊英为丈夫参军哭闹过的事，联系到她以往的表现，感到是个严重问题;但她已经转变了态度，说明她还是能改过的。他安慰仲亭说：&ldo;人免不了犯错误。俊英是有些地方不大好，我们要她联系到这次的事情做检查。你放心上前线吧，我们会帮助她进步!&rdo;……孙俊英坐在一旁，看着吃饭的江仲亭，想找出他是否揭发了自己的答案。可是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仲亭瞪她一眼，说：&ldo;我看你还是把支委让给别人当吧，自己去要求。&rdo;　　&ldo;好吧。&rdo;她顺从地答道，&ldo;我什么也不够格，干部、党员也让出去好啦。&rdo;　　&ldo;照你那德行就该这样!&rdo;仲亭生气地说，&ldo;可是你要有出息，不是为当干部，是为革命多出力。党员这称呼比自己的生命还贵重，你自知不够，该加劲补上才对!&rdo;孙俊英心灰意懒地答道：&ldo;好吧，再干…　&rdo;　　江水山大步迈进来。孙俊英忙亲热地起身招呼：&ldo;大兄弟，快坐下吃饭吧!&rdo;　　江水山脸上流露着喜悦的光彩，兴奋地对她说：&ldo;我刚吃过饭。嫂子，你思想通啦!好，这就好!应该!&rdo;孙俊英自愧得脸发烧，苦笑了一下。　　水山又激动地说：&ldo;我来告诉你，妇救会长!明天准备欢送参军的。嘿!报名的人有五六十，超过任务好几倍。到底是咱们老解放区!叫反动派看看吧，天下的穷人有的是，不把他们连根拔，就不叫革命啦!&rdo;　　孙俊英垂着眼皮答道：&ldo;我的身子不大好，叫青妇队长去办吧。&rdo;　　&ldo;对啦，我还没告诉你们!&rdo;水山眉飞色舞，扬了一下右臂，&ldo;青妇队长，嘿，春玲!这才称得起共产党员!她到底把咱村有名的顽固堡垒攻破啦!老东山的家门口，也要挂军属光荣牌啦!&rdo;　　仲亭被他炽烈的兴奋情绪感染得跳起来，抓住水山的臂膀，说：&ldo;走，兄弟!咱俩到外面清凉清凉，在一块谈最后一次心吧!&rdo;　　水山边走边纠正他说：&ldo;怎么最后一次?往后还要见面呀!&rdo;　　两人来到门口，江水山望着从东面升起的一轮明月，激动地说：&ldo;到革命成功那一天，我要把这美的月亮摘下来，送给咱们革命的英雄们!&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