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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页(第1页)

可是她看不透柳朝明。那个暗室是甚么?他所谋求的又是甚么?苏晋做不到对所有的案子缄默不言。她想起晏子言临行刑前,对她说的话——这朝廷万马齐喑,总要有人发出声音。但愿有朝一日,有闲人,有御史,能为我提上一笔,让晏子言,许元喆这样的名字重见天日。苏晋自承天门问完案后,回到都察院已是酉时了,天早已黑透,宫门各处都掌起灯火。她刚迈进书阁,打算将案宗稍作整理,忽然发现翟迪还站在远处等她。一见苏晋,他大拜而下:“良禽择木而栖,下官翟启光,这一生愿为大人鞍前马后,九死不悔。”苏晋沉默着看了他一阵,将手里的卷宗连并着登闻鼓中毒女子的画像交到他手里,将三殿下与礼部的纠纷简略说了,吩咐道:“你跟着礼部去三王府拿人,想必还会遇到诸多掣肘,但本官限你在三日内,找出与画像相似的女子,且问清事件缘由,你能做到吗?”翟迪对着苏晋恭敬一揖:“最难做的大人已做了,余下的不过照章办事,若下官连这都办不好,日后也不必跟着大人了。”苏晋回京后原住在接待寺,可她眼下的身份留宿此处实在不合适,好在覃照林路子广,不出两日,为她在城东置好了一处宅子。宅子是两进院落,覃照林将他的糟糠妻接过来打点膳食,再雇了一个唤作七叔的管家,总算有了落脚之处。苏晋又将登闻鼓案子的卷宗反复看了数次,许多疑点都要等山西巡按御史的回函来了才有答案,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这桩案子里,曲知县与徐书生是故意在登闻鼓下自尽的,可最后一名去世的女子分明是被人下了马钱子之毒。而此毒要服下后数个时辰才毒发身亡,具体发作时间因人而异,可那女子为何那么巧,偏偏到了承天门敲过登闻鼓后,就毒发落水了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端倪,才造成这样的巧合?赶去敲登闻鼓的路上?登闻鼓本身?还是承天门外的护城河?这一日,苏晋下值后,先去承天门细细查看了登闻鼓,并无蹊跷,又来到护城河前,蹲下身仔细去瞧河水。言脩与宋珏本与她一道下值,见苏晋没走,他二人也不敢走,只好与她蹲作一排,不明所以地盯着河水看。覃照林已赶了马车来接苏晋了,看他三人这样,于是自一旁探了个头问:“这有啥好瞅的?”又道,“大人您想沐浴了?回府俺让俺媳妇儿给您烧热水去。”苏晋摇了摇头,站起身:“去跟守卫借一个木桶一根麻绳。”覃照林照办,宋珏嫌他粗手粗脚,自己将麻绳往木桶上系了,探出大半个身子去打水。正这时,覃照林忽然叫了一声“殿下”,然后扑通一下跪了。宋珏闻声,抬头一看,只见护城河的另一头有两人高高立于马上,正是十二殿下朱祁岳与十三殿下朱南羡。他心中一惊,往前倾的同时重心失衡,带着在一旁掌扶他的言脩一齐栽入了水中,引来朱祁岳一阵大笑。护城河水只齐脖颈,淹不死人,奈何冬日寒凉,承天门的守卫连忙过来捞人,奈何他二人的衣袍不知何时勾在了一处,使不上力。朱祁岳又笑了一声,自腰间摸了一把匕首扔来:“接着。”两人就着匕首,将袍裳割开,这才爬上岸,跪地一边跟朱祁岳与朱南羡见礼,一边呈上匕首归还。苏晋与覃照林一看这匕首都愣住了。上刻九条游蟒,蟒面狰狞,可不与当初朱南羡赠予苏晋的那一把十分形似?朱祁岳弯身将匕首一捞,笑道:“跪甚么,你二人先将这一身湿衣换过,省得染了病本王白赔进一个好心。”他眉飞入鬓,双目狭长,与朱南羡虽同为尚武的皇子,但身上却少了几分|身为皇嗣的贵气,反倒多了几分江湖的侠义气概。目光扫向覃照林,挑眉道:“覃指挥使,几年不见,找个日子打一场?”覃照林摆摆手,嘿嘿笑道:“回殿下,俺现在已不是啥指挥使咯。”他说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朱祁岳手里的匕首,心中忽然想起郑允提过,这匕首叫九啥玩意儿来着,仿佛是御赐的?跟着苏晋一年余,覃照林的榆林脑袋瓜总算转了一转——那既是御赐的,十三殿下当年为何送了苏晋一把哩?覃照林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道:“十二殿下,您手里头这把匕首,能送人不?”朱祁岳嘴角一勾,悠悠道:“这可是御赐之物,每个皇子一把,乃我大随皇子身份象征,等闲岂能送人?”说到此,他忽然眉头微蹙,转头看向表情难以言喻的朱南羡,“啧”了一声,“十三,我似乎记得,当年大皇兄得了这匕首,回头便送给了皇嫂,这好像是他二人的定情信物?”五三章朱南羡双手握紧缰绳,耳根子烫得像要烧起来,额间不知何故渗出细汗,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覃照林看了看朱南羡,又看了看一旁垂眸而立一语不发的苏晋,挠挠头道:“这咋不对哩,那十三殿下——”“照林!”未等他说完,苏晋忽然开口喝住。然后她跟朱祁岳与朱南羡一揖,垂着眼帘道:“十二殿下,十三殿下,照林无状,还望二位勿怪。”默了默,她又说,“二位殿下,臣……还有急案要办,殿下若无他事,请恕臣先告退。”朱祁岳愣了愣,不由看了朱南羡一眼。当日在奉天殿外,他记得十三为了这名御史将刀架在了十四脖子上,何故眼下二人看上去又似乎不大熟的模样?朱祁岳没想明白,转而又以为或许是当日朱觅萧做得太过,竟想对十七动手,十三才动怒的吧。思及此,朱祁岳勒转马头,大喇喇笑道:“那便不耽误苏御史办案。”又对覃照林道,“老覃,改日来本王府上比试比试!”言罢,与朱南羡一同打马入承天门去了。苏晋对着二人深揖拜别,转头扫覃照林一眼:“走了。”这一眼却看得覃照林一愣,苏晋常年操劳,面容一向苍白无色,可眼下她的面颊上竟浮上一丝微红,还挺好看的。不过,苏晋到底好不好看不归覃照林考虑。他甫知道她是个娘们儿时,心中着实别扭了一段时日,后来跟着她辗转奔走,亲眼见识了她的果决果敢,智计无双,在覃照林眼里,苏晋早非寻常人可比拟,哪还管她是男是女。他亟亟跟上,关切道:“大人,您是不是不舒服,咋脸红了哩?”苏晋没理他,攀住车辕登上马车,撂下一句:“回府。”覃照林“哎”了一声,挥手扬鞭,马车便辘辘跑起来。青石板路并不全然平坦,苏晋坐在车室中,颠簸之间,藏在裹腰里的匕首仿佛如烙铁一般烫。其实当日沈奚亦真亦假地提起这把匕首时,她已猜到其来历不凡,却只作不谙内情,仍将它带在身边。可方才十二殿下既已挑明这是御赐之物,她再将其据为己有,是怎么也不合适了。苏晋想到这里,撩开车帘道:“照林,折回去。”朱南羡与朱祁岳命内侍将马牵走,一路行至轩辕台,朱祁岳忽然想起一事,道:“十三,我就不随你去瞧麟儿了,明日是岑娘娘的祭日,四哥还约了我一起去七哥那里瞧一眼,看看有没有帮得上的。”这三个尚武的皇子在众兄弟中一向吃得开,朱南羡小时候也曾与朱沢微走得近,可惜长大后,东宫与七王势不两立,二人也因此疏远。朱南羡微一点头,任朱祁岳去了。他在原地默立了一阵,倏忽间想起数年以前,朱悯达将九龙匕交给沈婧时,他站在一旁傻愣愣地看着,似懂非懂地只记得大皇兄说了一句“非卿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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