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忍不住嘴角一翘,去看他写什么。他写的,是两行字——“赠我司南,为卿司南。”闻蝉一怔,看眼手中玉佩,再次恍惚了一下。她当然和不通文墨的李信不一样,李信要走街串巷、费很大劲,才能弄明白闻蝉送的是一块玉司南佩。而闻蝉只低头看一眼,就知道自己送了什么出去。不对,不是她送的,是他抢的。她本来都不想送他了呢……闻蝉的心脏,看到这样两行字后,再次狂跳:赠我司南,为卿司南。李信这话,是给她说的。她送他司南佩,他为她司南。闻蝉眼中瞬间有潮湿痕迹,水光溢出。胸臆中有酸涩发疼、又欢喜跃动的感情,那感情陌生无比,让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闻蝉强迫自己冷静,跟自己说:李信不过是在拿哄小女孩儿的手段,哄我罢了。是的,闻蝉非常清楚儿郎们追慕她的手段。她从小美到大,从小被喜欢到大。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闻蝉都见识过。所以她很少心动。像李信。他一次又一次的……闻蝉分明心里明白他是在讨她喜欢,可是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仍然会看呆。闻蝉感动欢悦中,撇撇嘴角:赠我司南,为卿司南。写的这么俗这么白,恐怕李信把他肚子里那点儿可怜的文墨,全都用上了吧?一想到李信绞尽脑汁想文绉绉一把、奈何肚里没墨水、抓着头一边烦得要命、一边还给她写信的样子,闻蝉就忍不住笑。闻蝉眨一眨湿润的眼睛,将粗布扫一眼,结果看到那两行“赠我司南,为卿司南”的下面,还留着一行字——“记得还。”闻蝉:“……”记得还,当然是指让她记得还他压在她床头、给她做做样子的玉司南佩了。李信就是用这玉佩,配合这两行字,来感动她的。感动完了,他还要要回去那玉佩……闻家小娘子的满腔感动,瞬间喂了狗。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在耍手段,她就是没想到他耍手段都这么不加掩饰!哼!李混蛋这样子都能追到小娘子的话,她就跟他姓!……次日清晨,青竹等侍女起床后过来,服侍翁主洗漱。进屋时,青竹便揉着眼睛,说,“不晓得为什么,昨晚好像睡得很深,今早差点起晚了。”她和碧玺等几个侍女,从小就陪着翁主。主仆间关系非常好,由是一些闲话家常,青竹也会跟闻蝉聊两句。闻蝉没吭气,坐在火炉边,瞥青竹一眼,心想:被李混蛋点了穴道了吧?不然李混蛋昨晚那动静,你们不可能一声都没听到。算了算了,李信来无影去无踪,除非她展开天罗地网,否则很难捕捉到他。闻蝉还想质问青竹怎么能让李信去找猫,如果不是青竹,李信昨天根本不会来。她其实满腹心事……可是她坐在那里,一声都不想吭。呆呆的,看着炭盆中的星火。青竹指挥众侍女掀帘子、洒水,自然也闻到屋中烧东西的味道了。青竹探身一看,见一夜过后,炭盆中的火已经很微弱了,而在这火上,翁主扔了一块粗布样子的东西,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烧。粗布?青竹疑惑,翁主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下等人才会有的东西?闻蝉接了青竹递来的早茶,抿一口,轻描淡写般解释,“是李信的东西,我不想要,烧了最好。”她烧的,就是昨天的“赠我司南,为卿司南”。她也想烧玉佩来着,但明显这点儿火星,玉佩一压,还没烧着,火就灭了。青竹心里更疑惑了:怎么又是李信啊?但是看闻蝉云淡风轻的样子,青竹作为熟悉翁主的侍女,自然明白翁主那股子劲儿又上来了。她不去多问,只道,“李信给翁主东西了?对了,他之前骗翁主签的那个婚约,虽然肯定做不得数,但为了防止留下后患,翁主也一起烧了吧。”闻蝉:“……”青竹转身去匣子里找那块写着婚约的布。同时她提醒翁主,“火这么小,您这种烧法,是怎么也烧不掉东西的。”青竹冲外头给笼中鹦哥儿喂食的一绿衣侍女喊,“柳叶,你帮翁主换一盆炭火来。”门外竹帘下的侍女应了一声,就转身走了。而屋中闻蝉:“……”很快新的炭火盆端上来了,青竹也找到了之前的信物。侍女蹲在火边,用一根木竿,挑起之前那火盆里的布料,往新的盆中扔。闻蝉瞥一眼,心一抖:这盆新火,那火光照得……闻蝉探身,动作极快的,抢下了木竿上挑着的粗布。在青竹诧异抬眼时,她冷淡地扫一眼抢救下来的粗布。之前她烧了那么久,布烧了些边边角角,但李信那跋扈字体,竟一点儿都没损坏。闻蝉眼不见心不烦,把所有东西,一径丢给青竹,“别烧了!烟这么大,呛死了。”“那婢子去外面烧……”闻蝉恼羞成怒,“我是让你收起来,别烧了!”青竹忍着笑,使眼色让侍女们收起火盆,自己抱了两块布,准备放进匣子里收起来。她出去的时候,听到闻蝉在她身后,很好奇地问她,“青竹,你平时听书吗?民间有那种翁主和普通人私奔的书,你们信吗?”青竹诧异了一下,“没听过。翁主对这个感兴趣?那……”她看眼翁主行动不便的双腿,想了下问,“找班子进府来,说给翁主听?”闻蝉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换青竹满腹疑问地下去。青竹自然是不知道她家翁主和李小郎之间的恩恩怨怨了,她唯一能看出来的,也就是这两人不算是敌人。她都不知道,这两人都进展到亲脸的地步了。要是青竹知道的话,恐怕就不敢这么心大地留着李小郎的信物了……她留信物,也只是看出闻蝉自己根本没有烧尽的念头……舞阳翁主心口不一,口上说着不,心却满满地偏。作为侍女,青竹早习惯翁主的作风,也很习惯顺着毛,让翁主满意。之后几日,再没有多余的事情发生。舞阳翁主在养伤,闻蓉在昏迷不醒,李家众人在找猫,李郡守暗地里安排手下人探访民间。最为难的,该是官寺中这些得到李郡守嘱咐的人了。至少曹长史听到李郡守的要求,脸都快裂了,“府君,这要怎么找人?我等总不能见个男子,就让人脱衣服,非要看人的腰吧?办案都没有这种强买强卖的道理啊。”李郡守淡定道,“并不是每个男子都看啊。年龄锁定在十四岁到十七岁之间。这个年纪的小郎君们,才是我们的重点。”李郡守交给下属们这个难题,让曹长史头发都急白了。李郡守想找回小子的心情他理解,但是这么多年没找到,也不能来这么一招啊。其实也真的不好找,会稽郡中符合李郡守要求的郎君们恐怕多,但要后腰处有胎记的,恐怕就没一个了。最大的难题,还是怎么说服人脱衣服……就是官府,也不能这样压迫百姓。有小吏给曹长史出主意,“这个事儿吧,官寺不好明面来。不如和那些街头混混们问问,让他们帮忙办这个差事?毕竟他们三教九流认识的人,各种下三滥的点子,也好意思去做。”曹长史的脸就僵了那么一瞬。官寺这边,他是最厌恶会稽这伙儿地痞的。眼下,为了帮李郡守找小子,竟要和这些地痞无赖合作?曹长史眼眸深处暗了暗,叹口气,忍辱负重般垮下肩头。那小吏还出昏主意,“之前长史不是一直和那个叫李江的私下联络吗?这次还找他……呃!”看到曹长史静静地看着他,抖机灵的小吏闭了嘴,被曹长史在头上重重敲了一排——官寺大院,清晨,鸡飞狗跳,伴随着曹长史暴跳如雷的吼声,“找李江?!你是怕李信那伙子混蛋,不知道谁是内应,所以去通知李信吗?!我看你是李信送进来的内应吧?!气死我了!为官者,怎么有这么蠢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