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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页(第1页)

上到二楼,进入卧室。黎昌没有如往常般踮脚吻他,而是在沙发上坐下。暗黄色的落地灯打在他的侧颜,没开大灯,他如同隐没在幽长的夜色——“按合约,我们半年后就要分开。”这是任克明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其余的,不论是黎昌说的,还是他说的,他都不怎么记得。他知道自己有病,也不指望自己能牢记什么。他只模糊地记得,在黎昌说完这句话后自己就不受控制了,多年未流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黎昌对这眼泪似乎有些震惊。他从沙发中起来,起身,走向任克明。微微踮脚,他要去擦他的泪水。用手。任克明却转头避开,然后抬起黎昌的下巴径直吻了下去。比起擦泪水,他只想要黎昌的唇。他不在意自己流泪不流泪,也许泪水代表一种尊严,但他不管。他不在乎。如果可以留住黎昌,他不需要什么尊严;如果可以留住黎昌,他甚至愿意下跪。跪了吗?那晚跪了吗?任克明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反正最终的结果没有变化,黎昌的态度决绝。他执意践行那份合约,他说:“就如我们当初说的一样,我要的,我已经得到了,不是吗?”他要什么啊?任克明脑袋发昏,他连他要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疯狂地亲吻黎昌,他脱黎昌的衣服,他抚摸他,他哭着吻他,他问他“真的要走吗”“真的要离开吗”“可不可以不走”。黎昌没有后退,黎昌甚至回吻他,甚至主动容纳他。但黎昌说:“你干死我吧。”“你干死我,就现在,我就没法和你离婚了。”黎昌好像也哭了。他的泪水交杂在脸颊上,仿佛惟愿时间静止在此刻。他在哭什么?任克明停下动作,松开手。“不要说这样的话。”他退出来,他去吻他的脸颊,不住地摇头:“你不会死。”“我会死。”黎昌说:“每个人都会死,所以我说,你干死我,你现在在床上干死我——”“黎昌。”任克明打断他。他说:“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这段对话。这段半年前的对话,到此结束,与昨天下午东郊里的对话出奇地一致。只是在后者中,任克明没有乞求。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解开手铐,为什么会后退,为什么会走。为什么会离开东郊,为什么会飞到英国,为什么不敢留下,为什么不敢面对黎昌,为什么逃避,为什么不敢看他的眼睛——“为什么?”文抬起头,问眼前的兄长:“为什么,哥,你不想,不想找妈妈?”任克明被拉回现实。紧皱的眉间倏地松开,他沉默几秒,启唇要回答,却被电视声截住话头——“你知道,法语的月亮怎么说吗?”电视中在放着华语电影,熟悉的台词,任克明骤然回眸看去。“是ne。”“我有一个朋友,他去到了高高的月亮上。”“他在月亮的云后,成为天使。”《月亮云》。文看的电影,是《月亮云》。任克明发愣,盯着电影画面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黎昌。或许因为这是结尾了,他不会再出场。文看着电影,忽然说:“我知道了。”任克明回头看他。“你不想找妈妈,”文笑,“因为,因为天使可以带你,去见她。”文叫黎昌天使,因为任克明空气依旧湿冷,即使有阳光,也隔着一层阴灰色的云层。任克明结束和文的相处,走出疗养院。他的身形很高大,今天没围围巾,好像因为这两点,海风都往他身上吹得要多一些。开门上车,坐进驾驶位。没有带司机,一个人的行程,他自己开车。车门关上,风啸声被隔绝。任克明已经脱下外套,平静地坐着,肩膀却紧绷。他在回想文的那句话——“我不会让天使,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显然,文是无心之言,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时间,任克明觉得自己内心有千万种声音。他缓慢深呼吸,按开音响,尝试着让外部的干扰清空自己的思绪。音响里播放的是某一个电台的散文诗朗读,任克明常年调到这个频道。今天是纪伯伦的专场。男音缓缓,吞。吐出起伏的句调——「whenlovebeckonstoyoufollowhi,thoughhiswaysarehardandsteep(当爱召唤你,你要跟随他,尽管他的道路艰难而陡峭。)」任克明看向挡风玻璃前的两只海鸥,白色的羽毛,翅膀抖抖。一只飞走,另一只振翅跟随。他开始回想,自己是否和文所说的相反,让天使做了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有吗?任克明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画面,是在国内时,某一次他去剧组找黎昌,赶到那个入藏口城市。到剧组找黎昌的事情,他没少做,每一次都打着公事路过的名义,“顺路”而去。但实际上,没有一次是顺路的,所有看似的巧合,都是任克明刻意为之。除了协调行程的助理外,本应没有任何人知道。可那一次,黎昌提前给他发来消息。他让他不要去剧组找他。他说,这是高海拔地区,不清楚你能不能适应,又没有提前吃预防高反的药物,一定不要来。一定不要来。任克明来了。他刻意安排到该省省会出差,然后一刻也不停地坐上车,最终于凌晨一点四十七分,敲响黎昌房间的门。黎昌开门,对上他眼的那一刻,愣了一下,却没有任克明想象中的那种意外。他只滞了一瞬,就侧身让他进。高原的高反确实不好受,任克明吻了下黎昌的唇,然后抱着他。黎昌抚上他疲惫的眉,说:“我们在四千二百米的地方,你要做,先买份保险。”任克明那时笑了,摸摸他的头发,没说话,也没再继续。就那样抱着他睡了一整夜。如果说让黎昌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任克明承认这算是一件。还有吗?自己还有让黎昌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吗?任克明想不起来,也有些不敢想。这些天,北半球步入冬季,天气渐冷,环境与身体都发生着变化。任氏的忙碌告一段落,任克明只用思考黎昌与自己的事情。可他只要一稍稍回想过去的半年,就觉得自己实在疯癫过头。自己往黎昌身上强加了很多东西。就比如这场婚姻、这份协议,他不要他离婚,在关键时刻,却又自己次次退缩;还比如,不要黎昌接戏,不要他去法国,用手铐铐住他的手腕,逼得他说出绝望的话语。这也是为何,落地英国后他首先给国内黎昌的经纪人打去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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