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怎么不提他家的六十多亩田有一多半都在孟广孝手中?也不提他们从中获得多少好处?更不提他们一家还在用高粱饼子和薄粥充饥?同情弱者?到底谁才是弱者?他家被欺凌时,为何不见这些&ldo;正义&rdo;言论?若他真的心胸狭隘,若他真的狠心……孟清和放下笔,目光森然,黑眸中似带上了血色。&ldo;十二叔。&rdo;孟三姐敲了敲门,从门旁探头,&ldo;九叔祖来了。&rdo;看着门旁的小萝莉,孟清和收起了外露的情绪,用力拍了拍脸颊,抓了两把头发,紧了紧身上的麻衣。老狐狸之前帮了他,今天登门八成是来收利息的。他可不认为孟重九会只收本钱,换成他就不会这么干。走进正堂,见到坐在堂的孟重九,孟清和躬身行礼,&ldo;九叔公,清和有礼了。&rdo;与此同时,孟重九曾在县城外遇到的两队骑士,已先后抵达位于大明边塞的开平卫。骑士们虽满面风尘,仍不减彪悍之气。为首的两名百户均出身燕山护卫,身负密令,其中一人奉令归于开平卫郑千户麾下,另一人将带队前往全宁卫。两人均是一身青色武官服,黑色纱帽,腰佩黑鞘长刀,悬素云银牌,策马擦身而过,如刀锋相撞,铁戈争鸣之声,似清晰可闻。&ldo;沈瑄。&rdo;&ldo;杨铎。大堂柏其实是好人出乎孟清和预料,孟重九不是来讨利息的,正相反,他是来给孟清和送钱的。两贯宝钞,五吊铜钱,按照洪武末年的物价,差不多能买回一石大米,合一百二三十斤。抛开孟清和,足够家中女眷吃上两三个月。这绝不是一笔小数目,称得上是一份厚礼。在不允许使用金银的时代,粮食就是硬通货,官员领的俸禄都是粮食。洪武年还全额发放粮食,等到永乐年就开始粮食宝钞一起发,郁闷得挠墙也没用。工资水平几十年如一日,领到手的宝钞却不断缩水,再没比这更坑人的。也难怪各种火耗,冰炭会成为官场上的潜规则。孟清和很吃惊,很少有事能让他这么吃惊。&ldo;九叔公,这是为何?&rdo;孟重九拢了拢袖口,笑了笑,&ldo;这是九叔公的一点心意,不日族中另有置办,衣食器具皆会送上。&rdo;见孟清和仍是不解,孟重九干脆将其中关窍解释一番,孟清和才恍然大悟。他以民户从军,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在他赴卫所之前,孟氏族人应出钱为他置装,称为封椿钱。另外,家中正丁远赴卫所,常有余丁随行,成过亲的,妻子也会随行。&ldo;你家中没有兄弟,可选族中子弟随行。&rdo;&ldo;多谢叔公赐教。&rdo;&ldo;不必。&rdo;孟重九摆手,&ldo;若十二郎有意,老夫家中劣孙亦可随行。&rdo;九叔公的孙子?孟清和表面不动声色,心下却开始盘算,军户都有授田,据说有五十亩,凭他自己,累死的可能性比较大,找人是必须的。&ldo;这件事堂兄可知?&rdo;&ldo;此事无碍,十二郎点头即可。&rdo;孟重九单手捻须,笑得分外和蔼,孟清和半晌无语,当真想为某位远方堂兄掬一把同情泪。幸亏这位不是他祖父。自始至终,孟重九丝毫没有提及&ldo;人情&rdo;一事,就好似忘了一般。孟清和几次想要开口,也被他三言两语岔了过去,反而再三言道,日后孟清和家中有事可直接相托。不要利息也不讨本金,还送钱送人,怎么看都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孟清和现在能还的,并不被孟重九看在眼里。放长线钓大鱼,长期投资?两盏茶后,孟重九起身告辞,孟清和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口,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和稍显伛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沉思。老狐狸似乎相当看好自己,莫不是以为自己会有大造化?若他知道自己的远大理想是什么,会不会气得吐血,抄起鞋底狠抽自己一顿,顺带捶着胸口哭诉当初看走了眼?不管怎么看,这笔投资都有亏本的危险。孟清和靠在门边,仰头看着天上漂浮的白云,是不是该提前给老人家提个醒?两辈子以来,他难得发一回善心。&ldo;十二叔?&rdo;身后响起孟三姐的声音,回头,两个小萝莉正手牵着手,大眼睛扑扇扑扇的看着他。心形的箭头正中胸口,孟某人的怪蜀黍之魂瞬间燃起,就算为了这两个小萝莉,他的理想也必须再议!晚饭之前,孟清和将孟重九送来的宝钞和铜钱交给了孟王氏。&ldo;这些是你九叔公送来的?&rdo;&ldo;恩。&rdo;孟清和点头,嗅着灶房里不断飘出的香气,肚子不由得叫了起来。苦笑一声,若是让那帮损友知道高粱饼子都能让他流口水,会不会笑得下巴脱臼?孟王氏拿着宝钞,欲言又止,孟清和干脆道:&ldo;娘,我从军后家中只有您和两个嫂子,遇事可请九叔公帮忙。&rdo;&ldo;可这人情……&rdo;&ldo;娘放心,儿子自有计较。还有,铜钱您留着,宝钞尽快换成米粮。&rdo;&ldo;为何?&rdo;&ldo;预防贬值。&rdo;没有准备金,又无限量发行的纸钞堪称奇葩,不贬值才怪。&ldo;哦。&rdo;虽然不明白贬值的具体含义,宝钞一年比一年不值钱,孟王氏还是知道的。既然十二郎说要换粮食,那就换吧,家中有粮,心中不慌,&ldo;这样也好,你也能安心上路。&rdo;安心……上路?孟清和嘴角抽搐,仰头望向房梁。亲娘乎?亲娘也。华夏语言,果真博大精深。当夜,孟十二郎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了无睡意。片刻之后,双眼微眯,嘴角轻勾,很显然有人又要倒霉。墙角的老猫格外的精神,悉悉索索之后,从半开的门缝旁钻了出去,不知是去抓老鼠还是会情人。翌日,雄鸡报响三遍,孟清和起床,认真洗漱一番,吃过朝食,破天荒的走出了家门。屯子里的几个妇人正在井边打水,看到路过的孟清和,水桶险些掉进井里。实在是,自从孟广智的丧事之后,孟清和便极少走出家门,哪怕他的名声传遍了宛平县,正在向整个北平府蔓延。&ldo;二伯娘,九婶。&rdo;仰赖脑子里留下的记忆,孟清和一路走一路叫人,倒也没弄错。走过屯中唯一用碎石修缮过的土路,经过原本属于他家,现在却归了孟广孝的几亩良田,赶巧遇上一身儒衫的孟清海。&ldo;大堂兄。&rdo;见是孟清和,孟清海愣了一下,待到孟清和拱手施礼才反应过来,刚要还礼,对方已越过他继续向前,耳边只留下一句轻言:&ldo;大堂兄,聪明和自作聪明,是两码事。&rdo;孟清海深色一变,恰好迎面走来几个族人,孟清和突然回身,正色道:&ldo;愚弟已是家徒四壁,又有寡母孤嫂,大堂兄乃读书之人,实不该罔顾礼仪,日日引颈守望。&rdo;见几个族人停下脚步,孟清和刻意提高了声音,继续道:&ldo;连日来,大堂兄镇日驻足门前,愚弟一家紧闭门户仍无法安枕。而族中又有传言,家母闻听之后日夜以泪洗面。愚弟受些委屈无甚关碍,让家母忧心却非人子所为!愚弟实望大堂兄能体谅一二,莫再如此行事,不然愚弟便请里中老人评理!&rdo;话落,深深一揖,语气极端的无奈,态度无比的诚恳,将一个饱受误解却又强自压抑愤怒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十二郎家徒四壁,大郎日日守望,十二郎一家连觉都睡不好……十二郎家的田地,好像有不少都归了大郎一家?十二郎可是得了县中大令夸赞的纯孝之人,而大郎的人品?几个族人站在路边,神情很是耐人寻味,看着孟清海的眼神恰似看着欲偷邻人家中肥鸡的黄鼠狼。孟清海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张口欲辩,只能越描越黑。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变黑,生平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孟清和损人的功力非同凡响,和学中诸人更不是一个段数。读书人还要顾及同窗面子,他却没这项顾虑。火力全开之下,饶是孟清海也招架不住。怎么黑怎么来,怎么坑人怎么来,黑死拉倒,坑死算完。反正孟清海也不是什么好心思,以理服人全无意义。仔细想会发现他这番话中漏洞颇多,奈何八卦的兴奋点和真相永远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孟清海被气得肝火上升,孟清和却是心情舒畅。就这心理素质,还想挑战&ldo;伪君子&rdo;这一高难度职业?